第五十八章


    落雨的夜,街道上行人皆無,殷承祿手上撐著一把油傘,雨紛紛的打落在肩頭,打濕了一半的身子,猶不自知。


    漫無目的的踩在被青苔蔓延的台階,長街上的人都被紛紛的雨擋在牆磚的屋子內,除了被風吹的微斜的雨滴,街道上空曠寂寥。


    天色已經暗了,隻有幾個破舊的燈籠被雨打的來迴擺動,燈燭也是明明滅滅的,街道上隻有幾個亮點,在煙雨中顯得更為模糊。


    長街的盡頭有一個蜷縮的身影,若不是瑟瑟發抖的,殷承祿還以為不過就是風吹的一個筐子在擺動。


    殷承祿伸出手,掌心落了幾滴的雨水,涼涼的,在手心濺出一朵小花,手心濕漉漉的,在掌心的溫度下被烘幹,消失不見。


    “喵~”有幾隻被雨打濕的貓,伸了個懶腰,懶散的叫喚幾聲,出現在牆頭,慵懶的邁著步子,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慢吞吞的從牆頭上消失。


    長街盡頭的那個蜷縮的身影,周身都是幾個破爛的竹筐,依靠在那些廢棄的東西上,身上破爛的布條和那些雜物倒也是出奇的一致。


    殷承祿停留在原地,細雨斜斜的打在身上,墨青色的衣衫被雨打的有些變為深色,冰冷的貼在肌膚上,眼睛深邃的看著那個盡頭的位置。


    穆煙蜷縮在竹筐子的周圍,周圍沒有遮擋的東西,那些雨紛紛的把身上唯一的遮蔽物打濕,往牆角的位置靠了幾下,廢棄的東西抵擋不住瑟瑟的冷風,穆煙眼睛無神的看著前邊。


    她不記得之前的事情,說是不記得,倒不如說是刻意的忘記,想把那些悲慘的過往全都埋葬起來,她沒有名字,因為身染疾病,被人販子轉手,最後丟在雲陽。


    穆煙望向空蕩蕩的長街,眼神空洞的看著,身上已經被風雨吹的有些麻痹,身上的傷口隱隱的泛疼,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地麵已經積攢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水坑,雨滴打在裏麵,水坑裏的水溢滿,在地上流淌成小河,穆煙把腳往身側縮了縮,手上傷痕累累,被雨水打的有些泛白,無處躲藏。


    殷承祿不知是為何,好像隻是聽從內心的唿喚,腳步停留片刻,接著邁過那些水坑,濺起幾朵透明的水花,水花重新打在地上,重新化為平寂。


    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自己注定要為之而停留矚目,那麽或許不管她處於什麽樣的境地又或是什麽樣的身份,自己都不會容許她錯過。比如殷承祿對穆煙……


    走到穆煙跟前的時候,殷承祿心裏的想法越發的肯定,眼前的人不過就是平常的乞丐,甚至說是比那些乞討的人更加的悲慘。


    身上的衣服已經不能稱之為衣服了,破破爛爛的剛剛能夠遮住身體,已經被雨水馴服,服服帖帖的附在身上。


    地上蜷縮的那個人看不出來性別,頭發亂糟糟的貼在頭皮上,雨水滴答滴答的順著流下去,看不清楚麵容,剛剛靠近,一股惡臭的味道迎麵撲來。


    穆煙的背部緊緊地貼著落皮的牆壁,隻期望靠近的地方能獲取一絲奢望的溫暖,暫時緩解身上的疼痛,伸出手臂,把自己環起來,濕漉漉的。


    殷承祿就站在她的麵前,沒有說話,那些奇怪的氣味夾雜著潮濕的味道鑽進鼻子,殷承祿的眉頭微微的皺了幾下。


    穆煙身上的傷痕顯露出來,傷口表麵都外翻出來,看著很猙獰的樣子,皮膚上有些密密麻麻的紅斑點,加上一條條的傷痕,想讓人忍不住想要後退幾步。


    殷承祿臉上的表情恢複平靜,沒有厭惡之類的表情,見到穆煙的第一眼,就認定了,這就是他想要的人。


    殷承祿一向是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眼前這個極盡落魄的人是自己想要找的,一個能助自己完成大業的人,卻從未想過,這也是會成為他一生的摯愛,甚至是畢生難以撫平的痛。


    穆煙沒有注意到隔著自己十幾步距離的人,腦袋貼在膝蓋上,身子不自覺得瑟瑟發抖,眼睛被雨水打的有些睜不開。


    殷承祿往前走了幾步,水花濺到穆煙的身上,更加的冰冷,殷承祿腳上繡花的靴子,沾上了些汙泥,但是不影響華麗的刺繡,幾條金線在淡淡的月光下,折射出一絲淡淡的光芒。


    殷承祿像是天神一般出現在穆煙的麵前,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睛的餘角裏,穆煙覺得有些奇怪。


    殷承祿伸出手,聲音像是陰雨連綿的天,有些陰冷,低低的顯得更為深沉,“想活命麽?”


    穆煙仰起頭來,雨水打在眼裏,逼著眼睛眯成一條線,仰望著麵前的那個人的俊顏,心裏有些緊張,身子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眼前的人太過於耀眼,讓自己顯得有些自行慚愧。


    “想。”


    穆煙的脖子仰的有些酸痛,盡力的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不沾一絲汙泥的人,隻覺得自己是在幻覺中,有些不真實,卻不願意遠離,聲音幹脆的說道。


    “那你能幫我麽?”穆煙本來死寂的眼裏重新的有了一絲的光亮,不知道想到什麽,瞬間恢複沉寂,望著俯視自己的殷承祿,說道。


    “能,不過,那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你能給我什麽,我就會給你什麽。”


    殷承祿冷冷的說道,沒有一絲同情的感情,打量著穆煙的神色也不過就是看著對自己是否有用的物品,再無其他的感情。


    “你要我做些什麽?”


    穆煙一瞬間忘記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冰冷,看著在自己眼前的人,像是黑暗中的光芒,想要觸碰,卻是害怕灼傷。


    “現在你不必知道,以後自會明白你的使命。”


    殷承祿的手還懸在半空,那些雨滴打在懸在半空的手臂上,冰冷刺進骨髓,卻沒有伸迴去。


    “嗬,我這個樣子,能做什麽。”


    穆煙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斑駁,那些傷口已經紅腫的有些青紫,身上奇怪的病症還在蔓延,自己最值錢的,大概就是這條命了吧,可是,這條命又值錢到哪裏去呢。


    眼神暗淡幾分,本來有的希望又重新消失,仰著的腦袋承接了大多的雨水,臉上的汙泥衝散了些許,眼裏有些疼痛,不知是為什麽。


    “隻要你相信,你就能,能不能做得到,都是靠自己的。”


    殷承祿明明是第一次見她,卻是認定了她的存在,聽到這樣的迴答,倒也沒有失落,聲音沉沉的說道。


    頭一次,穆煙因為幾句話開始直視自己,被輾轉了多個地方,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受過各種的虐待,一直到沒有價值,才被拋棄,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是‘人’這一個身份,自己能做得到麽?


    “我能得到什麽?”


    穆煙仰望著神祗一樣的殷承祿,聲音帶了幾分的顫抖。


    “給你一個嶄新的身份,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短短的幾句話,殷承祿並沒有承諾太多,也沒有勾勒出美好的未來,可偏偏就是這麽幾句話,穆煙的心顫抖幾下,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是行屍走肉,若是重新開始……


    “好,我願意和你走。”


    伸出滿是傷痕的手,遞到了早已懸浮半空很久的手裏,顫抖著放上去,他的手是冰冷的,好像摻雜一絲的溫度,這就足夠了。


    “你叫什麽名字?”


    殷承祿眉頭絲毫的沒有皺起來,也沒有嫌棄手上髒兮兮的那隻細小的皮包骨頭的手,把地上的人拉起來,低沉的問道。


    “我不知道。”


    穆煙之前不是沒有名字,那些買主都給她取過名字,但是她不願意記起那些事情,那些陰暗的讓自己絕望的事情,潛意識的埋葬了所有,搖搖頭。


    “你會不會拋棄我?”


    像是之前的那些買主,這句話穆煙沒有說出來,這次會不會也是那樣,沒有用處就會重新被扔進地獄,飽受磨難,不見天日。


    身邊的人身上的溫度傳遞過來,穆煙冰冷的身體有些複蘇,身上的汙泥沾在華貴的衣袍上,可是殷承祿絲毫的不在意。


    “那是看你自己的本事。”


    殷承祿沒有正麵的迴答,眼睛裏沒有溫度,隻是看著眼前的路,潮濕的好像是要把這裏淹沒。


    有傘麵遮擋著,穆煙頭一次感覺到遮擋的溫暖,也許那個迴答不是自己想要的,可心裏竟是緩緩的鬆了口氣,心裏既緊張又歡喜,皆是因為眼前這個來拯救自己的人。


    卻不知,殷承祿結束了她十四歲以前的噩夢,卻又即將把她推到了另一個噩夢。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


    一路沉默,穆煙身上的雨水好像被烘幹,望向有棱角的側臉,有些莫名的緊張。


    “同樣的,你需要的,都會奉在你的眼前,所有的東西都是爭取的,沒有例外。”


    殷承祿的手依舊是握著傘柄,沒有溫度的攀升,眼睛還是看著前邊青苔滿路的地麵,毫無波動。


    “我帶你迴雲陽王府。”一句話截斷了穆煙剩下的言語,隻剩下雨水打在傘麵的滴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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