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廉帝三年正月,凜冽的風吹刮著萬物,有幾個不知春冬的嫩芽露出腦袋,才不到半日的時間,已經病仄仄的低垂著腦袋,半晌也恢複不得原先的勁頭。


    氣溫變化的有些快,身上衣服的厚度來不及更換,一個接一個的人染了風寒,平素的氣勢都被這樣多變的季節給削走了精神。


    穆煙手下的琴弦轉換了幾個音調,好像摻雜了幾分冬季的凜冽,屋內吹進來的明明是帶著暖意的,撩起柳太後的衣服,卻是帶了幾分熟悉的寒冷,隱約的把記憶拖迴了那個季節。


    那時候,柳太後還不是太後,還沒有這麽尊貴的稱唿,還有無上的位置,那時候,還隻是一個太妃……


    “太妃感覺如何?“


    禦醫放下手裏的醫藥箱,大手一揮,筆尖的墨汁著色在宣紙上,幾個龍飛鳳舞的字顯現的上麵,禦醫看了好幾例相似的病症,藥方也就是輕車熟路的寫出來了。


    “咳咳,就是覺得頭有些昏沉,沒有精神。“柳太後揉揉額頭,這段時間,皇宮內接二連三的都身體不適,嚴重的就是臥床不起,今年的風寒,好像來得格外的猛烈。


    禦醫再次把把脈,確定沒有什麽問題,摸摸胡須,“太妃這段時間好好休息,按時吃藥,過個幾天,就會好的。“


    雲陽王殷承祿,聽到這樣的消息,早早的就收拾好,攜穆煙一起入宮侍疾,也好趁機將穆煙送到廉帝的身邊。


    “母後,您現在感覺如何,兒臣聽得身體抱恙,就著急的趕來看看情況。“


    殷承祿剛推開門,看到臥病在床的柳太後,焦急的走過去。


    “咳咳,無妨,現下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了。“柳太後身體疲憊的厲害,就連抬手的力氣幾乎都沒有了。


    “兒臣擔心的緊,今日就帶了幾個丫頭,在身邊親自侍奉,希望病情能夠緩解些。“殷承祿趁機把身後的人推出去,完完全全的展現在柳太後的眼前。


    穆煙手裏的琴弦沒有間斷,那些音符變換著跳躍,柳太後的神思似乎是被牽扯住了,每一個迴憶都被勾動起來,柳太後看著眼前這彈奏的身形,竟是和自己印象中的隱隱重合。


    初見穆煙的時候,不得不說,柳太後確實是眼前一亮,這姑娘生的幹淨,乖巧本分,老老實實的垂首站於一側,讓人心裏厭惡不起來,相比較,身邊那個一同前來的霓香倒是被比較的黯淡了幾分。


    也是這樣,那是的穆煙也是這樣,楚楚可人的,比較的安靜不太愛說話,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身上總是散發出讓人很安心的感覺。


    柳太後呆呆的看著彈琴的穆煙,心裏泛起了一層層的波瀾,若不是早知道不是一個人,這一瞬,還以為是又迴到了初見的時候。


    穆煙手指撥動的頻率越來越快,節奏也是愈發的緊湊,一個不慎,手指被割傷,雖說沒有破皮,可還是隱隱的刺痛從指尖傳遞,眉眼微蹙,穆煙依舊是忍著疼痛,繼續彈奏,曲子的節奏絲毫沒有拖緩,反而是更加的急促幾分。


    不知是不是微風太過暖人,這一曲未畢,柳太後的心緒總是不自覺的被帶走,眼前這個抱著琴的姑娘,和自己埋在最深處的穆煙,總有幾分的重疊交叉。


    當初的穆煙也是這樣,不管是做什麽,不管受到了什麽委屈,總是淺淺的樣子,竭力的去忍耐,有時候看得人心疼。


    柳太後手裏的扇子握得緊緊的,這一番迴憶下來,看著眼前這個人,誤以為是當年的穆煙在給自己彈奏,陽光落在她的側臉上,好像還是那年自己纏綿病榻的時候。


    曲子好像是失去了控製,時而平緩的讓人想要睡眠,時而急促的讓人振奮,一聲一聲的,都和心裏的心緒纏結,一絲一毫,分離不開。


    外邊的風大了一些,吹的穆煙臉上都是發絲,臉頰若隱若現的,像是隔著一層的霧紗,柳太後心裏微微的一驚,一瞬間,恍惚的迴到初見。


    若是隻若初見……


    柳太後歎了口氣,聲音微小的最後淹沒在了這婉轉的琴聲裏,人生哪裏還有重來的機會,以往的事情,都變成了過往雲煙。


    命運早就做好了線路,何事與何人相見,在不同的分叉口,柳太後最感慨的就是自己的兒子送來的這兩個侍女了吧。


    霓香的身形早已就模模糊糊的淡化在視野裏,唯獨穆煙,不管是最初的見麵,還是到最後的相處,若不是出現了後來的事情,也許這不會是個悲慘的結局吧,也許就不會有這些波折。


    不同的畫麵在麵前翻轉,每一個畫麵總是和眼前的事物重疊,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穆煙好像是彈奏的不是琴弦,而是心理的那一根根的心緒,每一個心緒被調動起來,浮現不同的感慨。


    柳太後不禁的感慨萬分,感慨世事多變,感慨現在物是人非,所有的都被時間帶走了,留下的隻是些迴憶,僅是供人迴憶取暖。


    不知是彈奏到什麽了,沒有斷過聲音,那些美妙的音樂從窗戶溜出去,和外邊的清風戲耍,頑皮的跳著自己的舞步。


    穆煙有些微微的晃神,本來腦子裏的那些樂譜,竟是在晃神的時候丟失,手下更是不知道在彈奏什麽,撥動出的音樂像是隨意而為。


    本以為不會是這樣的,誰會知道日後的變化,誰又會得知以後的走向,每一條不同的交叉口,通往不同的未來,穆煙心思飄遠了幾分。


    有一個琴弦被重重的撥動,發出的聲音不是那麽的和諧,突兀的顯現出來,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隨即被緊接的聲音淹沒。


    穆煙沒有注意到手下的音調,心思早已經飄到了時間很久遠的迴憶中去。


    迴憶像是泛黃的書本,每一頁都記載著不同的故事,或是色彩斑斕,或是黯淡無光,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廉帝三年正月,穆煙入宮前夕,心下有些忐忑,臨行之前,和雲陽王一番談話……


    被安排入宮,到那個金絲鳥籠,麵對著朱紅色的漆牆,穆煙聽到的時候,有些不自覺地抵觸,那個地方,可不是人人向往的,那些榮華富貴,不過就是以自由為代價的。


    更何況,現在的生活就已經很好,至少很安心,就連窗外的那些花花草草,也是生出了眷戀的感情。


    可是……


    “太妃病重,本王奉命入宮侍疾,帶你和霓香同往,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落入耳旁的,是雲陽王殷承祿的解釋,穆煙看看窗外的陽光,今日好像是格外的刺眼,有些睜不開眼睛,麵前的殷承祿沐浴在陽光裏,明明是離得那麽近,可卻有種觸不到的感覺。


    穆煙又如何不知,自己本來的使命,若不是心生眷戀,現下又如何會難舍難分,輕輕的點點頭,嘴巴張啟,沒有言語。


    這的確是最好的機會,若是錯過,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再有這樣的機緣,也怨不得殷承祿會著急,急切的想要抓住這樣的機會。


    可,穆煙的心思卻不僅是這樣的想法,心裏一旦摻雜了不該有的情感,其他的事情好像是會變的有些優柔寡斷。


    日後,若是入宮,怕是見不到這樣的自由生長的萬物了吧,穆煙望向外邊長勢雜亂的草,已經是及腰高了,心裏隱隱的抵觸不見陽光的高牆。


    本是想出口再說幾句的,可穆煙抬頭,看到殷承祿臉上的誌氣滿滿的樣子,還有幾分對未來的殷切,嘴巴蠕動了幾下,還是選擇閉上。


    讓人心寒的不是即將到臨的朱瓦高牆,也不是人心叵測,更不是獨自麵對森嚴的近似於冷酷的皇宮,而是在殷承祿的眼裏,隻能看到滿滿的野心,沒有看到一分的不舍。


    “我定會好好待你,不會辜負你得情誼。“


    雲陽王看到穆煙踟躕的樣子,心下有幾分的緊張,握住穆煙的手,承諾著說道。


    那時候外邊的樣子已經忘記了,周邊的風景也是忘記了,隻記得那雙微涼的手,那冰涼的觸感,還有一直縈繞在耳邊的話,像是不變的承諾。


    “你若是不信,我願意以天地為誓。“


    穆煙隻是晃神,可能是陽光太暖,心思總是在飄忽,也許是承諾太過於突然,心裏的歡喜淹沒了一切,殷承祿還以為是穆煙的不情願,豎著指頭,擲地有聲的說道。


    沉默了很久,久到殷承祿以為不會得到什麽答案,本事有星辰的眼睛有些暗淡,剛要迴身,喉嚨溢出淺淺的歎息,就聽到身後清脆的聲音,即便是聲音很小,可還是清清楚楚的落到了耳朵。


    “好,我願意入宮。“


    穆煙停頓一會兒,時間像是在此刻靜止,片刻的停滯,嘴裏輕輕地說道,不管承諾是不是真的,至少這一刻穆煙已經是信了,嘴唇裂開微小的弧度。


    帶著他許下的諾言,帶著自己寧願相信的,他滿滿的情誼,穆煙甘願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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