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靈鞭加身,當眾爬下歸一台的石階之時,暮塵可曾想過,他一直刻薄冷待的徒弟,如今卻膽大包天肆意妄為,對他這個師尊迫之、欺之、辱之。


    當他目睹洛寒被擒,一對彎鉤鐵鐐從背後刺穿了她的蝴蝶骨,顧掌門可曾想過,此舉將招至扶桑二十八座城池的淪陷,以及顧氏滿門滅族。


    豈止是他們沒有想過,包括蕭晗都未嚐設想,自己終有一日,會滅盡諸仙,君臨天下。


    「夫君,在想什麽?」溫蘭茵朱唇輕啟,眼波凝睇,她唿出的氣息帶有一股淡淡的香甜,似乎妄想以此來暖蕭晗的風霜苦寒。


    這些年,他好像什麽都有了——九五至尊的地位、睥睨黎元的權勢、沉魚落雁的佳人……


    可他又好像輸得一敗塗地,什麽都沒有留下。


    弒母之仇必須血償,所以蕭晗以顧氏祭旗,但血洗扶桑洲之後,他卻覺越發的空虛。


    所以他縱情逍遙在煙花柳巷,把自己泡爛在酒裏,混沌度日,終於在一日喝到醉生夢死之際,迎娶了亡人穀的皇後——溫蘭茵。


    以及身為戰俘的階下囚——暮塵。


    樂極生悲,蕭晗勸自己,該知足了,他什麽也不缺,無需一味地貪得無厭。


    畢竟他從一介亡人穀還陽的鄙薄豎子,走到了今日萬人之上的眾鬼之王,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可萬人之上,乃無人之巔,蕭晗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站在了料峭峰頂,周圍隻有一張張低伏的麵孔,模糊不清。


    他仿佛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他現下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這些阿諛諂媚的人臉中穿行,但是終於一日,他也會在這些趨炎附勢的人臉中死於非命。


    無人不罵蕭晗耳目昏聵,無人不唾蕭晗昏庸無道,所有人都活在他暴戾而壓迫的統治之下,所有人都因鬼王稱霸修真界而倉皇不安。但隻有蕭晗自己清楚,很快,用不了多久,鬼王終將伏誅,而後率土普天無不樂,河清海晏窮寥廓。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因為命裏沒有的,縱然強求也隻能得到一時之快,而蕭晗逆天而為,不過是想親眼看一看那所謂的——曇花一現。


    他聽到有人在千嬌百媚地喚自己,柔聲軟語猶如牡丹花卉:「夫君?夫君……」


    蕭晗忽生厭煩之意,他想從這潮水似的擁躉中脫身而去,可這甜膩的聲音如蛛網般纏繞著他,無法逃離。


    他猛地將溫蘭茵推開,新嫁娘跌在繡了龍鳳呈祥的紅榻上,滿頭金銀點翠都在抖晃。於此珠光寶氣的幻影裏,蕭晗覺得一切早已扭曲,那金燦燦的燭光像是鬼火,那紅艷艷的蠟油像是血淚,不甚真實。


    蕭晗頓覺好生噁心……


    可他卻不知自己究竟在噁心誰,是清倌出身的溫蘭茵?亦或是變成如今這副半人半鬼的自己?


    蕭晗深舒一口氣,繼而不太情願地扶起溫蘭茵,他問她:「誰允你這般喚我的?」


    溫蘭茵無助地流著淚,她委實害怕麵前的鬼王,可又不敢躲,隻能把頭一低再低,「夫、夫君,我……」


    聞言,蕭晗原本輕摻著溫蘭茵的手卻陡然一緊,溫蘭茵吃痛地抬起眸子,卻發現蕭晗的眼神冰冷,仿佛要將她的身體剜出兩個窟窿。


    溫蘭茵連忙改嘴:「啊不,是、是妾身,妾身失言了……」


    「折騰一天你也累了,好生歇息吧。」


    把溫蘭茵扶上床後,蕭晗便轉身離開了。


    守夜的下人們見蕭晗出來,立刻紛列兩排,跪地叩首,「恭送鬼王。」


    蕭晗心亂如麻,自然沒有留意,當他前腳剛邁出永昌宮,後腳便流言四起,議論皇後為何橫遭冷落——


    「燈還沒熄,鬼王怎就走了?」


    有人無不刻薄地猜測:「估計呀,是發現什麽要緊的物什沒了吧。」


    「什麽要緊的物什?」


    「哎呦喂,肯定是守宮砂呀!她說自己是清倌,你還就真信啦?那種地方的女子有幾個是幹淨的?」


    「她若是與旁人有染,鬼王怕是要廢後吧?」


    「那、那到時候不會、不會連累咱們吧?」


    「呸!真倒黴,趕上了這麽個主子,還不濟人家做妾的呢。」


    聽著下人們或尖酸、或後怕的聲音,溫蘭茵四肢脫力,整個人竟滑到了地上。她身後就是床榻,可錦被猩紅,鳳燭刺目,她不敢躺,就這麽在冰冷的地麵上坐了一夜。


    蕭晗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走,不知不覺便到了地牢附近。亡人穀常年暗無天日,陰冷潮濕的地牢尤甚,即使蕭晗在大婚之前特意命人修繕了宮殿,可真走進去,還是刺骨的嚴寒。


    兩旁隨行的侍衛已是司空見慣,見蕭晗朝梟鳴殿行去,皆垂眸止步,「參見鬼王。」


    殿外設了結界,無人看守,殿內僅有一主,亦無人伺候。


    蕭晗穿過遊廊,來至雕漆朱門前,他伸出手,推開了門扉。


    屋裏很冷,迎麵一陣涼風唿過,燭光搖曳,血腥味兒撲鼻而來。


    蕭晗眸色一黯,目光尋向味道的來源,隻見鮮艷的被褥中有暗紅流過,而床上,也坐著一位身披喜服的「新嫁娘」。


    由於蓋頭未掀,蕭晗看不見對方的臉,他把玉如意扔在一邊,半是安慰半是威脅地扼住了「新嫁娘」的後頸。


    感受到身前之人有些瑟縮,蕭晗體貼地撤了些力道。少了致命處的鉗製,「新嫁娘」下意識想躲,可蕭晗卻道:「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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