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謫仙被雨打濕的衣角,暮塵隧把傘又往他的放向偏了偏,拋卻心間的五味雜陳,溫聲道:「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聞言,沈謫仙霎時抬眸,他無措又感激地望向暮塵,墨黑的雙瞳中笑意滿滿:「多謝師尊。」


    雨中的四野,萬木蒼翠,繁花飄岸,晶瑩的露珠從草尖上滑落,宛若珍珠閃爍。


    天幕漸暗,晚風拂起暮塵的披風和長發,洋洋灑灑,是虛晃而孤清的無所依託,那一刻,透過額前碎發,沈謫仙看見了他平靜的眉宇,以及眼底細碎的柔光,「師尊,我錯了嗎?」


    隨即風雨晦冥,於昏沉之中,沈謫仙再也看不清暮塵的麵容,但他能確定,暮塵笑了,「莽莽紅塵,是非對錯並非你我二人即可定奪,但捫心自問,無愧便好。」


    是夜,蕭晗獨自站在雨幕間,他遠看那把黛青油紙傘,隔開了寒江冷雨和一跪一立的兩抹薄衿。


    布履踩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月霖的裙裾,她匆匆而行,去尋夜半未歸的蕭晗。


    月霖在通往禁地的石橋上發現了蕭晗,她太過焦急以至險些言錯:「主……何絮!」


    蕭晗並沒有迴頭,不過顯然是聽見了,腳步頓住,等了片刻。他全身都淋透了,馬尾低垂,幾綹青絲貼上臉頰,是不常見的狼狽模樣。


    「怎麽不打傘呀?你不是特意迴來拿的嗎?」


    蕭晗身形頎長,月霖不得不稍踮腳尖,舉起繡花傘,為他遮雨,但後者卻不以為意,兀自踱步,「月霖,你說,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誰?」


    「暮塵。」


    月霖睜大了眼睛,半晌,才訥訥地問了一句:「主人……你後悔了嗎?」


    水汽騰起一層迷濛的白霧,模糊了蕭晗的神色,他沉默了良久,垂下頭,嘆道:「他的生辰……過了……」


    除了蕭蔚明寫的生辰賦和蕭雲清送的一些小玩意兒,好像真的沒有人記得,凡間所謂的百鬼夜行——申月十五,是他的生辰。


    蕭晗甚至想立刻闖入禁地,把暮塵偏向沈謫仙的那把傘掰正,這人是傻嗎,肩膀以下都被雨打透了……


    罷了,想這麽多做甚?虧待了徒弟又後找補,這他媽就是偽善!


    暮塵當真絲毫未變,自始至終,骨子裏都有一種莫名的高高在上。


    一如蕭晗登基那天。


    他踏入亡人穀的那刻,唿聲響徹雲霄——「鬼王萬壽齊天,永奉聖前!」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兒撲麵而來,蕭晗沒有理會,他兀自走向那鋪往寶座的紅毯,一腳踩下,猩紅綻放。


    暮塵那時已經廢去了修為,被綁縛在大殿之下的石柱上,他的雙腕割痕遍布,脖頸處也有口子,沒了法力的靈體,傷勢每況愈下。


    日頭正烈,加冕儀式已然進行了半日,暮塵的血也該流盡了。


    蕭晗試圖從那張永遠無甚表情的臉上,找到哪怕轉瞬即逝的恐懼或祈求,但什麽都沒有,暮塵那雙混濁疲憊的眼眸中,隻有癲狂到近乎狼狽的自己。


    他推開跪伏叩拜的鬼眾,輕提墨袍走到暮塵跟前,解下披風為他穿好,不想後者卻輕聲問了一句:「蕭葉舟,你冷嗎?」


    蕭晗麵目猙獰,嘴角不住抽搐,卻依舊展顏一笑,「不冷,有師尊的血為我鋪路,徒兒心裏暖得很,怎麽會覺得冷呢?」


    然而,他眼睜睜地看著,暮塵的眉目間,閃過一絲悲憫的神情。


    「本王不用你來可憐!成王敗寇,你輸了,暮塵,你輸得徹徹底底!」蕭晗斂了扭曲的笑意,掐上暮塵的下巴,強迫他仰視自己,「臨死前,我再問你一遍,可曾後悔收過我這個徒弟?」


    他心神大亂,一時竟分不清該何以自稱。暮塵垂下頭顱,似是在隱忍某種難以言喻的疼痛,短暫的沉默後,蕭晗又扯過他的長髮,氣急敗壞地吼道:「你躲什麽?看著我!本王命你看著我!」


    無論蕭晗這次如何抓狂,暮塵再也沒有抬起過頭,仿若剛才的那句話便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


    望向垂首的暮塵,讓蕭晗卑如塵埃的內心有了久違的充實,但饜足過後,又是無窮的空虛。


    在記憶中,師尊總是居高臨下,俯瞰著鄙薄微賤的自己,所以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他竟然比暮塵,還要高了些許?


    伴隨暮塵髮髻間的玉簪墜落,蕭晗亦摘下自己的冠冕,應聲跪地,「師尊,你渡盡蒼生,也成全徒兒一次,好不好?」他抱住暮塵薄瘦的纖腰,迅速封住了靈脈止血,而後聲淚俱下,「求你了……不要走……」


    「主人,你怎麽了?」月霖的聲音叫迴了蕭晗的神誌,他伸手探出傘外,任由雨水沖刷早就洗不淨的罪惡,「月霖,你冷嗎?」


    月霖聞所未聞,斟酌頃刻後,應道:「夏雨雖涼,可也不會冷吧……」


    「是嗎?可本王怎麽覺得,這天是愈發的冷了……」


    蕭晗人影一閃,轉眼已經離開好幾丈遠了,月霖不明所以,但又不敢驚動暮塵,隻好快步追去,「主人,你到底是怎麽了?又夢到什麽了嗎?」


    蕭晗輕飄飄地甩下一句「你嘴太碎」,便頭也不迴地輕功一展,消失在雨幕裏了。月霖一人留在原地,她憤恨地直跺腳,低聲罵道:「大半夜的又發什麽神經啊?」


    翌日晨修,眾弟子雲集歸一台打坐。畢竟都是未及弱冠的年輕人,做不到心如止水,趁師父不在,就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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