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跟買菜一樣輕鬆。


    了了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哭也無濟於事,她發泄了一晚,也用一晚的時間真正接受了老了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的現實。


    她挺難想像了致生是怎麽撫平自己的心態,還要醞釀時機將這件事告訴她。但萬幸,老了沒有因為覺得要處理她的情緒麻煩或怕耽誤她的學習而選擇隱瞞,相比一無所知地浪費與了致生相處的時光,她更想陪著他走過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


    於是,了了本就忙碌的生活越發忙碌。陪伴了致生,成了她每天最緊要的事。


    了了不想讓自己的陪伴給了致生形成壓力,她努力維持常態,即使抽空與老了待在一起,也會給他找些事做。


    以至於了致生經常有一種錯覺感覺了了趁他死之前,正使勁地要把他的功力全部吸走。


    他有時候耍賴,學著了了把筆一扔,直接開擺:「你在乎的哪是我,你隻在乎我能教你多少。」


    很快,高三結束,填報誌願。


    了了的唯一選擇就是了致生任職的北央美院,她不想離開京棲,更不願意離開老了。但出於對了致生的尊重,了了還是走了個形式,去問問老了的意見。


    了致生正在寫信,這麽多年,即使電子設備網絡通信這麽發達,他仍是和他的老朋友保持著書信聯繫的習慣。


    見了了進來,他貼心地把信紙遮了遮,擱下鋼筆,捏著眉心舒乏。


    聽完了了的來意,了致生思索了片刻,說:「我的建議


    是,去上央。以你現在的水平,在我這已經學不到更多了,北央對你的前途也沒有太大的幫助,你留在這無非是想照顧我,我並不是很需要,我更希望你選一條對你未來有助力的路。」


    「另外。」了致生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對了了說:「你媽最近也跟我聯繫過,如果你想出國,她替你安排。」


    了了立刻搖頭:「我就想去北央。」


    了致生嘆了口氣,顯然他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他很難動搖了了。但她的選擇在某種程度上,令了致生十分欣慰,他摘下眼鏡,笑容疲憊又溫和:「我當初選擇北央的原因和你差不多。」


    他問:「了了,你現在知道爸爸選擇你時是什麽心情了嗎?」


    了了遲疑了一會,才點了點頭。


    知道了,是心甘情願,不覺得這是犧牲,也不會懊惱後悔覺得自己錯過了許多。因為這就是當下,他們都最想選的路,不論別的目的地會發生多精彩的故事,隻專注眼下。


    有那麽一個瞬間,了了對了致生的敬佩達到了頂峰。


    他對她的教育,一直都是以他自身為基石,潤物細無聲地教會了她如何搭建橋樑和堡壘。


    她真的,受益無窮。


    了了如願上了北央美院,也成功地氣瘋了連吟枝。


    她不理解了了的腦子是用什麽做的,在得知這個結果後,她拉黑刪除一條龍,再沒搭理過了了。


    了了無辜地看向老了,問他:「你生病的事,為什麽不告訴她?」


    了致生不以為意:「就算告訴她了,她也不會原諒你拒絕她的好意。」


    連吟枝是在了了高三時才和了致生恢復聯繫的,她高高在上地提出她可以接管了了十八歲以後的教育和人生規劃,並十分有誠意地將她為了了挑選的數所高校資料發到了了致生的郵箱裏,供他參考。


    這麽熟悉的掌控方式,一下令了了夢迴當年,她打趣地問了致生:「你好不容易把果樹養熟了,正等結果的時候,她伸手就來摘,你什麽感受啊?」


    了致生想得比了了更多一些:「我身體越來越差,以後能給你支持和幫助的人,是她不是我。她既然伸出了橄欖枝,你完全可以考慮一下,跟她走。」


    一句話,直接把了了氣跑了。


    了致生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南啻遺址,浮屠王塔內。


    頂樓的雕塑剛開始修繕,因酷暑,天氣悶熱,整座王塔隻有他一人留著。


    他赤膊站在雕像前,用小刷子輕輕地掃去雕塑上的陳年沙垢,檢查裂紋。


    他麵前的這座雕像是一座沒有署碑的無名女像,研究院的研究員翻閱了不少資料都沒能確定這尊雕像的出產年份以及來歷名稱。


    剛準備擬定成王母座下的神女時,有人想起裴河宴曾在這座塔裏維護修繕許久,便將他從千佛石窟請了過來。


    他望著揭開雨布後,在陽光下都仍顯黯淡的雕像,眼神複雜:「她不是神女,是啻蠻。」


    那個在史書上僅剩寥寥幾筆的南啻女帝,啻蠻。


    他尚在出神,樓梯上有腳步聲響起,漸漸走近。


    裴河宴轉身看去。


    是一起共事的研究員午休迴來,替他捎了信:「剛好碰到郵差,就幫你拿過來了。」


    「多謝。」裴河宴道過謝,接過信封。


    是京棲來的,了致生寄來的信。


    他尋了個角落,坐下看信。


    了致生的廢話一向不多,除了問他一些史料外,也會將他近期獲取的消息告訴他,很少提起別的。


    但這一次,他毫無預兆地提到了了了。


    了致生從知道自己生病開始,就事無巨細地為了了安排後路。


    裴河宴知道了致生的身體情況還是在半年前,他來信告知,並惶然自己不能再陪了了走得更遠,教會她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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