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如果自己是口井,那肯定是口枯井,可以任人欺負、朝裏麵丟石子、喪失貢獻的廢棄枯井。


    林浪摁住他的腦袋,強迫他給陸永低頭認錯的時候,他的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了,不甘的情緒胸口翻湧,滿腦子都是為什麽。


    為什麽他受傷吐血、虛弱無力,林浪卻連位子都不肯施捨;為什麽是陸永有錯在先,他們卻不聽自己解釋,隻將問題聚焦在自己動手打了人、不學好上……


    就因為他是個生理缺陷的beta,他們才如此不在意、忽視自己的嗎?


    打在身上的傷隱隱作痛,林拓深吸口氣,似乎用力過猛,心髒如同被雙手狠狠捏了一把,他不再自欺欺人,承認自己真的很難過很失落,對父母也真的很失望。


    眼皮愈發沉重,控製不住要合上,林拓便也隨它,睡得坦然。


    直到一通電話吵醒他。


    林拓扭著身子找到了黑暗裏的那一方光亮。


    「餵?」


    「請問你是林一宴朋友嗎?」


    林拓一個激靈坐起,因為起得太快,下腹的酸痛令他不由得抽氣:「……我是,怎麽了?」


    林拓看了一眼來電備註,是林一宴畫室的老師,上次他們去的時候林拓留了他的電話。


    「你不要激動,沒有什麽大事,就是……唉。」老師嘆氣,「平時我們畫室是不限時間的,想練習多久就練習多久,畢竟關乎未來,學生們也都不容易,有這股拚搏勁兒我們也相當欣慰。」


    「可這周我們畫室學生全都出去寫生了,林一宴請的老師也不在,我提前通知他不用來,可他今天還是準時到了。其實他來了也沒什麽問題,偏偏我們晚上有事情要提早關教室門……」老師音量漸漸降低,就他一個人趕也趕不走,好話都說盡了也還是不聽,「我們請他今天早點兒迴去,那眼睛一橫,跟淬了毒似的!所以我們沒辦法,隻能給你打電話,麻煩你親自來一趟,勸勸他迴去。」


    林拓看了眼時間,發覺現在已經很晚了,以往這時候林一宴都快到家了。


    「……還有他狀態貌似不是很好,你作為朋友記得開導他一下吧……」


    「好的,老師。」林拓往嘴裏塞了兩粒止痛藥,「我馬上過來。」


    林一宴站在窗前吹風,風如同一隻巨大的手掌,將他蓬鬆的頭髮梳倒,露出光潔的額頭,優越的側臉錯落有度,一覽無餘。


    一人的畫室,顏料盤打翻在地,腳下是撕碎的畫紙。


    真煩啊,又想起了他的那張惡臭嘴臉。在腦裏根深蒂固,每次心煩意亂之際就會出現,擾得他心煩氣躁。


    風吹得眼睛發澀,林一宴沒有眨眼,任由荊棘般的紅血絲侵蝕白色眼球。


    那一次踐行宴結束之後,他又來找他,商量出國的事宜。


    「不可能。」車裏氣氛壓抑,男生靠在椅上閉目養神,一副拒絕溝通的冷硬態度。


    「下周十三號我就要迴s國,這次你和我一塊走。」


    男生睜開眼,看著身邊他應該稱唿父親的人一字一句道:「我說了,我不可能會出國。」


    「這是你能決定的?」父親嘲諷他,「我已經給了你八年時間做準備,你弟弟甚至沒有準備,一出生就在國外,我已經對你很寬容了。」


    「你該不會還想著搗鼓你那破畫吧?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提醒、警告過你,畫畫可以,但它永遠隻能是項愛好,你哪天手癢癢興致來了隨便你去搞,可這東西永遠就是個上不了台麵的次貨。而且,我發現你連這次貨都做不到好,老師安慰安慰你,說句瑕不掩瑜還真當誇獎聽進去了?瑕疵就是瑕疵,它一旦存在,就是對你能力的全盤否定。瑜?真當自己那麽厲害?你想多了。」


    「所以呢?你自己要滾迴你那老巢別帶著我。」男生譏笑,「我已經爛到骨子裏了,你還堅持帶走,不怕招來蒼蠅嗎?」


    「我不關心你爛成什麽樣,爛到骨子裏是你自己的問題,保持表麵光鮮亮麗,誰要來看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隻要別給我們秦家蒙上一灘惡泥,汙了我們的名聲。」


    「你這次出國,畫畫是想都不用想了,我已經請好專業老師來教導你和你弟弟,秦家產業龐大,哪是你們能隨便糊弄了事的?」


    「說的好聽,秦家長秦家短。」男生感到作嘔,「難道不是秦家勢力主要集中s國,你在那兒能更好的掌控我們嗎?我們幹什麽說什麽你全一清二楚。說到底,就是控製欲作祟,一定要我們按照你給好的模板成人處事。」


    父親不屑地笑了笑,不再與他爭執:「你清楚就好。」


    男生咬緊後槽牙,目光陰狠地停駐在對方的脖頸,他多想將他的頭摁到玻璃車窗上,任他作無謂掙紮,然後雙手用力,狠狠掐死。


    車會駛過裎江大橋,他藉機毀屍滅跡,把屍體拋入江河裏餵魚。


    捏緊的拳頭慢慢鬆力,他最終沒有那麽做,因為淡水的魚不啃食人肉,他也尚未是父親的對手。


    「林一宴?」


    林一宴轉過身子,布滿淚痕的臉龐嚇了林拓一跳。


    「你怎麽……哭了?」


    哭?


    正好有滴液體流至唇瓣,林一宴舔了舔嘴唇,是鹹的。他這才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更多的眼淚如決堤洪水爭先落下。


    他淡淡道:「哦,風口站久了,風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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