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些過程裏,他其實有漸漸明白『生』的意義。


    他明白了他閱讀的那本書為什麽會沒有結局,也明白了為什麽給他書的人會希望他能夠拿起筆,去書寫結局。


    人們生來迷茫,從而不停地想要尋找著能夠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意義,而每個人給出的答案都截然不同,而他也在死亡來臨之際,寫出了自己的答案——人是為了自己而活著的。[5]


    按道理,作為得到答案的人,他應該沒有遺憾的進入長眠,世間的一切都再也與他無關,但——他沒能做到。


    他不是了無掛礙。


    他的內心裏,隱隱之間,依舊對某些人某些事保留牽掛。


    於是,當他在無盡的黑暗裏聽到京極夏彥唿喚他的名字,他就順勢睜開眼睛,重新迴到世間。但是,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就忘記了甦醒的目的。


    死者復生,這是違背常理的。[6]他很清楚這一點,他應該做的事情是重新迴歸黑暗,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須要了解心中的牽掛,去做完成那些他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


    為被他遺忘在腦海深處的朋友。


    靜默地吃過早飯,織田作把遺留的垃圾收拾好,按照道理,忙碌了一天一夜的他應該要抓緊時間休息,但他沒有那麽做,而是從櫃子邊拿出一支筆一張紙,開始在紙上畫上五顆星,畫完星星又意識到自己忘了給早餐拍照,於是隻能憑藉記憶將早餐的樣子畫下來,然後又在畫的旁邊寫點評。


    從東京迴來,他就一直保持著寫食物評論的習慣。


    其實他是沒有書寫習慣的,隻是曾經想要當一個小說家的他,到最後也沒有動筆,遺留的遺憾促使他拿起筆,當然也是因為食物點評比小說好寫得多,畢竟,一樣食物好不好吃都是個人感受,按照橘真夜教他的辦法,他隻需要把感受寫出來……感受嗎?織田作驀地愣了一下,腦海裏閃過的,是昨天在家庭餐館吃飯的畫麵。


    那些畫麵一幀幀重新在腦海裏劃過,織田作停下筆,非常認真思考起來,那些飯菜其實都隻是家常的口味,稱不上特別好吃,而是因為清酒熏人,氣氛也融洽,所以才會讓他產生很好吃很有家——也就是大阪風味的錯覺。


    「……原來是這樣,」織田作自言自語,「那應該是酒很好喝的問題,那麽,話又說迴來真夜說過的那種妖怪之酒真的很好喝嗎?要弄到妖怪之酒的話,就得要找到妖怪,要找到妖怪的就得聯繫……太宰君嗎?」


    脫口而出的名字,那一剎那,織田作忽然就覺得,仿佛有什麽正從他的心底靜默地流淌而過。


    太陽漸漸升高。


    海風湧動帶來春的氣息,街道的櫻花樹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忽地就開了,太宰平時是不會著重觀察這些事情的,但意外地,今天看到盛開的櫻花時,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想這些花是什麽時候盛開的——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下一秒,太宰忽地頓住。


    「太宰?」


    察覺到太宰的出神,駕駛室裏的阪口安吾喊了一聲。


    「你沒事吧?」


    太宰悄無聲息地將停在櫻花上的視線挪開,然後才若無其事地開口,「沒事。你剛剛說到的任務目標我已經知道了。」


    說著,就要推開車門。


    「太宰。」安吾又喊了一聲。


    太宰側過頭。


    「關於橘真夜的大部分情報都已經收錄整理好……」


    安吾張了張口,有些說不下去,通過太宰的監管工作,異能特務科很順利的收集到橘真夜的情報,但之後的收錄整理工作是異能特務科的內部工作,那是不需要跟太宰說明的工作……


    「我的意思是,橘真夜的情報收錄已經完成,費奧多爾的追蹤在穩步的推進,織田作……織田作的調查也很順利,除了港口黑手黨不明異能者死亡事件,大部分時間都算平靜,你其實可以不用太過忙碌。」


    太宰沒有說話,鳶色的眼眸平靜的掃了一眼。他知道安吾想說什麽,在過去的冬天裏,他為異能特務科處理的工作數不勝數,忙碌程度和高壓程度與他在港口黑手黨當幹部相比,有過之無不及,要不是還要擔負著橘真夜的監管任務,而且橘真夜偶爾也會打電話過來問他迴不迴家吃飯,他甚至能做到更多。


    那些超過身體承受的工作量,那些放在別人身上可能需要一年,甚至更多時間才能解決的問題落在他身上,他並不覺得為難,相反還很願意承受,因為他很清楚,那是他洗白身份必須要有的經歷。


    隻有經過這些,他才能脫去港口黑手黨幹部的外衣,重新的,依照織田作的希望的那樣,朝著光明處走去。


    ——如果正義和邪惡沒有區別,那就做個好人吧,去拯救弱者,去保護兒童。[7]


    車門輕輕地闔上。


    車廂內恢復沉寂。


    短而急促的唿吸裏,安吾驀地捏緊手中的方向盤。


    同一時間。


    橫濱街頭。


    撲入街頭的春意並沒有使得橫濱人民變得愜意,相反,他們變得更警惕了。


    因為不知道為什麽,街頭的港口黑手黨變得更多了,他們有時成群結隊的跑過,有時三兩個分布在街頭巷尾,偶爾會衝進滿是客人的珠寶店鋪,經過人群時還會露出別在腰後的鼓鼓囊囊的槍——隱蔽的危機感籠罩在每個橫濱人民的頭上,讓他們變得謹慎,就為了防止隨時可能到來的災難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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