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問了好一會兒,白嬰才真正確定了現在所在的位置。


    按漁民們的說法,正是海渦攪動的季節之交,海水的流動異常快,像她這樣一夜被海水從西半陸帶著穿過一道鷹口海峽,卷進東半陸的不在少數,不過進來容易出去難,這裏是大山深處,若不想花上兩個月才能翻出大山,就隻能選擇走格利安隧道。


    “格利安隧道,格利安……,綠色通道?”


    晃晃悠悠的馬車裏就隻有白嬰一個人在講冷笑話,連查稅使都沒說話,一臉無語地看著她。


    但白嬰卻沒打算放過他們,活動了一下好得差不多的手臂,抓住一個胖稅官便盤問起了稅收的事:“……我記得矮人的地丁稅一向是雪季的九月才統一收的,現在還這麽早,怎麽就開征了?”


    查稅官戰戰兢兢道:“這是領主大人規定的,這裏比不上北邊肥沃的種植園,因為鹽堿地很多,農戶們就會去打漁以逃避稅收,所以又添了漁稅。”


    “不止漁稅吧?”


    “還、還有曬鹽的稅,酒稅……隻要是供銷的都有稅目。”


    “按理說領主的獲利也應該從雪季的稅裏抽三成才對,你們這算是巧立名目一年兩征吧?”


    “是……是的,領地內的一切本來就應該是領主的。”


    白嬰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兇名太盛了?感覺禹都周圍好像還沒有哪片敢這麽做。”


    其實也不難想,嚴格地說,近幾年妖族的領土少有不遭受戰火洗禮的,很多被占區的領地主、地方豪強都被重新打亂洗牌過,可以說至少在地妖階層,大多數平民是處於同一個水平麵上的。拿西川山國做比喻,驅逐了精靈後,這個地方既沒有國主,隻有督軍,而督軍並沒有擁有土地和屬民的權力。


    畢竟除了薑氏的東都,現在沒人敢和白嬰提重新分封四大封國的事,而一旦薑焱有個什麽事,妖族的封國製也差不多可以終結了。


    “那你們這兒祖陸的平民過的還不如原來被占的北原荒國的呢。”


    三個稅吏迷茫間,胖稅官見白嬰好像還挺好說話的,問道:“您……你們是剛從妖族北原過來的嗎?”


    白嬰嗯了一聲道:“我在北原待過一段時間,那裏幾乎所有的矮人都有著配額的礦場,基本上移居過去的哪怕是平民都很富庶。”


    三個稅吏也是小民階層,聽了她的話,紛紛倒抽一口氣,扼腕道:“十年前我就應該去和父親渡海去……”


    “可現在也來不及了呀,妖族都打上我們的家園了。”


    “要不是妖族出了一個皇帝……”


    他們眼裏充滿著由侵略者變為被侵略者的惶惑與迷茫,白嬰又笑著問道:“你們很憎恨妖族的皇帝嗎?”


    “說實話,女士,你可不能讓這位先生打我,這是你要求的。”


    “恩恩。”


    胖稅官道:“自從你們出了這位女皇,聽說西岸煉金城的貴族們在黑市上懸賞一百萬黃金求取白皇的人頭,如果是抓活的……如果是抓活的,不止黃金數量翻倍,鐵轆王還會做主割鳳凰海岸的三座消夏島相贈。”


    這價錢還真敢出啊。


    白嬰道:“至於嗎?”


    胖稅官點頭道:“同樣是要這位女皇的性命,精靈的懸賞最近加到了一百裏的封地,還外帶一位純潔的西教聖女,那可是全世界最美貌的聖女了,連禹都最高貴的天妖女也比不上。”


    白嬰有一瞬間想把自己賣了的衝動,饒有興致地問道:“如果這兩族都這麽恨她,那獸人的價錢應該也不低吧?”


    “別提那些自大狂了,獸人不相信有哪個種族的殺手比他們更好,並沒有競價,但據說他們內部的懸賞是直接會給兩萬私兵和五萬羅刹戰奴,這可是軍權,比上麵那兩族實在多了。”


    白嬰饒有興致道:“那這些黑市子要怎麽參加?”


    胖稅官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女妖,道:“您打聽這個做什麽?當然,如果您想見識一下的話,在領主府的附近,有一個暗堂,是專門供給黑市的拍賣行的,那裏大人物很多,您……”


    “我有點好奇,這東部的種植園帶有多少能被我釣出來的肥魚,這可比拿麻雀獵熊好使多了。”


    一直在調試通訊器的安琢抬頭道:“你又想做什麽?”


    白嬰朝他眨了一下眼,道:“我們再來打個賭吧,看是你的通訊器快,還是我的方法聯絡得快。”


    ……


    自從聯軍在暴風穀前受挫,三天內,矮人大陸甚囂塵上的滅國之憂仿佛一下子放了下來。


    想要兩個月吞並矮人祖陸,似乎看上去隻是妖族年輕女皇的一次重大失誤。


    滅國豈是說滅就滅?便是妖族當年四分五裂的情狀,也足足苟延殘喘了十年之久。


    這消息傳得快的不止是軍隊間的信鳥,還有那些暗地裏的渠道……這些黑市子自有其規則與運作方式,見不得光的交易與信息在當中滋生得尤為迅速。


    藍晶荒原這片土地上屹立著大大小小的城池,也有著各種各樣的黑市子拍賣場,它們背後往往站著有爵位的貴族。


    “大人,呃,我無意打擾,就在剛剛,一個邊境地區的小領主,要拍賣一根煙杆,喊出了二十萬黃金的低價。”


    “開什麽玩笑,精靈教皇的火焰琉璃煙杆也至多值十萬金子,讓他滾,我正忙著算糧價的漲率,沒空理這些小領主。”


    “可、可那位領主,是親王大人的侄子,您這樣一口迴絕是不是不太好?”


    “是……石楠親王嗎?”


    “是的,石楠親王現在在最前線督戰,如果他贏了,我們賣他侄子一個人情,或許也能攀得上關係。”


    男爵摘下水晶鏡子,放下了手裏的賬本,手指交叉著想了想,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可既然是貴族,好好享樂就是了,為什麽要把一根煙杆喊出天價呢?那煙杆也是火琉璃製造的嗎?”


    “不,隻是一根普通的煙杆,山桃木和粗銀做的。”


    這就奇怪了,如他們這些黑市子有一個規矩,如果有些東西不想讓外人看出來,就會拍賣一個很不起眼的部件,那麽知道這件東西全貌的人才有入局的資格。


    如果對方不傻的話,可能這根煙杆背後有故事。


    拍賣場主事道:“那位領主很篤定,他要求拍三天,如果是識貨的人,會瘋狂加價的,直到三天後才會決定中標者。”


    “這……”麻煩倒也說不上,隻是如果最後是鬧了個笑話,那麽對他們這種地下拍賣場是個不小的信譽打擊。


    拍賣場主事道:“大人,我們可以先拍賣一天,如果沒人加價,可以以此為借口婉拒那位領主。”


    “就這麽做。”


    事情很快敲定,在一個午夜的拍賣會上,這根煙杆混雜在一些金銀奴隸中隨之展出,從早晨直到黃昏,指指點點的貴族譏笑者多,負責介紹拍品的人也臉紅了一整天,直到黃昏的時候,才有一個古怪的黑衣人向他問道——


    “這根煙杆看起來是修過的,是在海水裏泡過嗎?”


    “呃……抱歉,這些鹽痕已經和銀殼融合了,如果打磨一下、呃打磨一下應該還是很好看的,有一些懷舊的風格……”


    黑衣人點點頭便離開了,唱賣人看著身邊的珍玩女奴一件件被帶走,看著煙杆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件難以入目的垃圾一樣。


    拍賣者有病嗎?場主也有病嗎?


    打著哈欠直到華燈初上,在賣場轉悠的貴族都摟著情婦去享用美食美酒去了,正要撤櫃關門之時,那個黑衣人又來了,直接讓人抬了十幾個沉甸甸的箱子,扔在拍賣場中央。


    “這是二十萬黃金,帶我去見那個賣主。”


    唱賣人直接懵了,晃神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職責道:“這個……非常抱歉,這根煙杆要拍三天,恐怕您還不能見到拍賣者。”


    黑衣人似乎早有預料,一口答應道:“按黑市的規矩,如果到第二日沒有高出雙倍於底價的,這件東西會歸我,對嗎?”


    “是、是的。”


    “我會再來。”


    ……所以有錢人也有病??


    無論如何,不知這一夜發生了什麽,在第二日一大早,這處稍顯冷清的賣場一下子就坐滿了各種各樣的人。


    他們看起來完全不是往日那些紙醉金迷的貴族,不是麵帶憂色,就是一身煞氣,連身材火辣的女奴也不多看一眼。


    如果有些知道內情的,或許會了解他們當中一些矮人貴族的焦慮——


    暴風穀的戰事在第七日的時候出現了轉折,負責主戰的妖族大軍向獸人借來了大批毒沼獸人,什麽也不做,就隻是駐紮在暴風穀外流金河流的上遊。


    城裏的矮人平民慌了,即便在暴風穀坐鎮的石楠親王三令五申毒沼獸人不可能在通過他們賴以生存的河流下毒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但並沒有平民會聽。


    敏感的城民死死盯著周圍的每一個人,就連一般的風寒,在街上不小心咳嗽了一聲,一條街的人就會迅速走光,活像是見了洪水猛獸。就在這種情勢下,有些富豪買通守門者打開了外城側門,想往煉金城轉移。而聯軍也剛好抓住這個紕漏,差點殺進暴風穀內城。


    暴風穀的局勢在惡化,謠言也是一種瘟毒,而且幾乎無解。


    “父親,我們不是要抓緊時間趕到暴風穀支援嗎?為什麽要在這裏為了一根莫名其妙的煙杆停留?”


    矮人西線的戰事緊張,聽說暴風穀的城牆上往下看,每天都能看見毒沼獸人往流金河裏傾倒大量泥水一樣的東西,弄得城內人心惶惶,守軍已經開始和平民搶奪儲存的淡水了。


    說話的年輕人也是為了此事帶著大量物資向暴風穀進行支援的,很不能理解他的父親,一位很有決斷力的矮人大公為什麽要來這裏。


    “這根煙杆是妖族白皇的隨身物,而三天前我才接到消息,白皇已經離開了禹都,在鹿鳴堡一役中墜海失蹤,如果這個拍賣者撿到了她的屍體了也就算了,如果還活著,你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那位大公的兒子臉色瞬間蒼白下來。


    這是在拍賣這場滅國戰爭的勝負啊!想想看,如果這根煙杆被妖族的人拍走,那麽他們就能獲得白皇的下落,那個鐵血女皇本來就是萬惡之源,好不容易讓她落入險境,讓她走脫了還得了?


    不過反之,如果他們搶先拿到了白皇的屍體,公布她的死訊讓妖族大亂。那麽此戰簡直就能不戰而勝了,他們也會是擊退聯軍的最大功臣。


    大公的兒子麵色赤紅:“父親,我們一定要在聯軍的勢力前抓住這個線索。”


    “恐怕,有點晚了……看起來聯軍在西線的眼線,也不少啊。”


    三層的包廂,滿滿當當地坐著一些陌生的麵孔,妖族的,獸人的,彼此輕聲交流著。


    待到戰戰兢兢的唱賣人抖著聲音喊了一聲開始,全場就開始瘋狂地追價。


    唱賣人已經難以計算喊價的頻率,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喊價的由低至高,從最初的一萬兩萬到後來五萬一加,很快就過了五十萬,而且還沒有停止的意思。


    到了中場休息時,喊價已經高至一百五十萬,這是一個絕對的天價,就連唱賣人也一臉虛汗地跑下了台,對著賣主一臉恐慌道:“大人,您……您拍賣的難道是天神的煙杆嗎?我們的拍賣場很小,不會招來災難吧?”


    外麵就算是中場休息,敵對場麵也不少,很快就相互嘲諷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甚至都傳入了後台。


    作為主賣主的青鋯垂著眼不說話,眼睛木然地望著前方,好像是被催眠了一樣。


    然而也確實被催眠了,按安琢的話說,他有個朋友是個很厲害的心理大師,他耳濡目染地也學了點皮毛,加上點醫學上的刺激,就現在看精神誘導得很成功。


    “放心,這才哪兒到哪兒?要對自己有信心呀。”


    白嬰笑眯眯地,唱賣人也是無奈,聽著外麵越吵越厲害,又忙著出去維持場麵了。


    “看見沒,至少一個矮人大公級的,加上他帶來的將官,這一網撈得可是西線戰事的主要補給。你說是不是很值?”


    “嗯,厲害。”


    安琢最近仿佛也是有些異狀,偶爾會出現一些思想斷片,白嬰問他是不是腦子也進水了,他也不解釋。


    白嬰轉而聽著外麵的吵鬧聲,道:“你聽,吵得還挺厲害的,看來西線進展得不錯呀,要麽那個大公也不會這麽氣急敗壞。”


    白嬰笑吟吟地聽著外麵的吵嚷,一簾之隔,裏麵透露出不少訊息。


    “烏鉑大公何必生氣,戰場上你來我往,矮人縱然強橫也有失意之時,也許大公現在離開,還趕得上給暴風穀收拾戰場。”


    “妖族,你們的儲王是在暴風穀上遊誘發瘟疫,還有臉在這裏說話?!”


    “……”


    白嬰手裏的杯子啪一聲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抬頭,對著安琢愣愣道——


    “我沒聽錯……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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