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照片上的小女孩兒真的是顧傾,那麽一切的一切,就像是籠罩在一場迷霧中了。


    既然老陳知道顧傾的過去,他為什麽從未提過,隻當顧傾是撿來的孩子。


    被至親的人隱瞞欺騙是一種什麽感覺,這個時候大概也隻有顧傾自己知道了。真相如同水中映月,仿佛觸手可及。但是真正想要探尋,一下子就散開了。


    照片上的孩子太小了,就算說不是她,也是可以的,顧傾在心裏安慰著自己。


    她按捺住起伏不定的思緒,冷靜的說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祝你生活幸福。”林美鳳笑了笑,配上她那張蒼老消瘦的臉,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從童話裏走出來的巫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染著毒汁,沾滿了詛咒。


    以她對顧傾的了解,她此刻恐怕隻是強作鎮定罷了。祝你幸福啊顧傾,真像是一句詛咒。


    “謝謝。”顧傾從容的說道,然後淡定離開。


    陳子昂抓起來那張照片,匆匆跟上顧傾的步伐。


    林美鳳渾濁的目光追逐著兒子的背影,她臉上的陰影越來越大,像是在被一種猛獸吞噬著生命。等到看不到陳子昂了,她喃喃低語道:“兒子,這次你真的是徹徹底底擺脫我了。”


    “姐。”陳子昂看了一眼顧傾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說道:“如果照片是真的,你打算怎麽辦?”


    外麵下起了小雨,帶著一些涼風。泥土的腥濕撲麵而來,一如顧傾此刻的心情。


    她沒撐傘,雨打在臉上有點涼,半天才說道:“我能怎麽辦。”


    如果是真的,自己賴以信任的長輩瞞著她這麽大一件事情,她該用什麽心情去麵對呢?


    爺爺已經離開這裏了,顧傾都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就算照片是真的,她有怎麽去求證。


    以前會想著尋找過往,但是現在出了一點蛛絲馬跡,她到寧願從來沒發現過。


    “你先迴家收拾收拾東西。”顧傾看著他擔心的樣子,隨意的說道:“我沒什麽的。”


    陳子昂知道她的脾氣,這個時候他留在她身邊也沒什麽用,他捏著那張照片,支支吾吾的說道:“姐,那照片……”


    顧傾把照片接過來,拍了拍他的手臂,“快走吧。”


    她一個人站在小雨裏,手裏捏著那張照片,忽然就覺得有些茫然。


    天色漸暗,行人匆匆,每個人都有過去,可是她沒有。


    “也許我是石頭裏蹦出來的。”顧傾自嘲一笑,這樣的話,起碼跟孫悟空是親戚,有這麽大的一個靠山,也是挺好的。


    她一個人漫步目的的閑逛著,不知不覺的就迴到了高中校園。這裏收容了她的許多彷徨,也曾是她的一個棲息之地。


    這麽多年了,學校沒有變,學生就跟韭菜似的,被割了一茬又一茬。


    她坐在屋簷下麵,看著外麵的雨越下越大。


    韓揚還被關在地下室裏,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曾經躲雨的屋簷隻剩下了她一個人,時光總是這樣的殘忍,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毫不留情的斬斷所有的牽連。


    她看著陸莫封撐著傘緩緩向她走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安穩的。


    不論走到哪裏,這個人總能找到她。


    陸莫封坐在她的邊上,摸了摸她的臉頰,微涼。脫下外套給她披上。


    “離家出走的小孩,嗯?”


    “很不幸,太快被逮到了。”


    顧傾趴在他的膝上,把那張照片拿出來,“你說上麵的這個孩子,是不是我?”


    陸莫封看著那張陳舊的照片,說的倒也認真,“眼睛挺像的。”


    他真是低估了林美鳳這個女人,原本以為她隻是腐爛在泥土裏的一片葉子,沒想到她還有點思考的能力。把她送進了戒毒所,還有本事掀起一點風浪。


    “眼睛像嗎?”顧傾聲音輕輕的,帶著迷茫跟不確定。


    她不明白,為什麽生活總是給她這樣的彷徨與考驗。


    本來已經不想尋找過去了,就想這樣慢慢地走下去。未來與現在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忽然上天忽然就開了個玩笑,從天上飄出一張照片,告訴你,你的過去其實就掌握在自己最親的人手裏。


    “顧傾。”陸莫封將她抱在懷裏,低沉而緩慢的說道:“無論如何,我總會陪著你的。你想要的,也總會得到的。”


    “我想要的,我的過去?”顧傾閉上眼睛,喃喃自語,“那是我想要的嗎?”


    對未知和不確定充滿了恐懼,又安於現狀,害怕萬一。


    滿意的生活總能消磨掉許多好奇心,顧傾下意識的抱住陸莫封,已經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要那些過去了。


    兩個人相擁,靜靜的坐在大雨滂沱的傍晚。


    天氣陰暗,夾帶著涼風,樹葉沙沙的聲不絕於耳。顧傾忽然就覺得此刻有陸莫封的陪伴,真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


    林美鳳因為戒毒失敗,忍受不了毒發的痛苦,自殺身亡。


    銀光掛斷了電話,想起少爺當時的神情。


    他站在光影交織的界限,麵目帶著冷冽的殺意,“讓她去死。”


    四個字,擲地有聲,有著說不盡的厭惡。陸莫封費盡心機要保護的東西,就讓一個跳梁小醜用這樣的方式揭露出一角,銀光可以想象那樣的憤怒。


    少爺太在乎小姐了,時隔六年再次擁有她。他太珍惜了,也太害怕再次失去了。


    “莫裏斯。”銀光慢慢地開口說道:“你說,少爺跟小姐,會走到哪一步?”


    “銀光,這要問神了。”莫裏斯抱著花瓶,看著裏麵一叢叢白色的梔子花,又說道:“小姐連她最愛的花兒都忘記了,也忘記了恨,可是她忘不了愛。”


    如果顧傾隻是把陸莫封當做一個三年前有過一夕之緣的陌生人,三年後就算重逢,也不可能走到相愛相戀的這一步。


    這個姑娘的內心太過冷漠,總是會下意識的阻隔很多東西。如果她早已忘記了愛,她甚至不會允許陸莫封接近她。


    而且三年前發生的事情,縱然跟顧傾酒醉,被下了藥有關係。


    但是莫裏斯跟銀光都相信,除了陸莫封以外的男人碰她,她就算在昏沉之間,都有能力隔斷那個男人的喉嚨。


    這些年她過的太孤單了,那晚陸莫封帶著她走的時候,她不停的叫著哥哥,醒來的時候自己卻一無所知。


    莫裏斯把手裏的花兒交給傭人,拿出一張請柬,麵露難色的說道:“陸家遞過來的請柬,先生是不會去的。”


    “他們又何必每年都聯係呢。”銀光拿過來請柬一看,有點詫異的說道:“陸老先生的八十大壽?這倒是一件大事了。”


    陸莫封年幼時在陸家成長過一段時間,後來跟著夫人遠渡重洋,定居德國,跟陸家就再也沒有了聯係。這些年陸家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思,不斷的想要陸莫封認主歸宗。


    “所以才為難。”莫裏斯苦笑。


    銀光把請柬交還給他,“交由少爺定奪吧。”


    ……


    陳子昂是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外麵的雨持續不斷的下著。天空黑沉,如果不是看著時針的轉動,幾乎會以為太陽沒有升起過。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顧傾咬著一盒酸奶,轉來轉去的,焦躁不安。


    這句話從顧傾已經問了第五遍了,陳子昂卻還是耐心的說道:“嗯,收拾好了。我問過銀光哥了,不用帶太多東西的。”


    “嗯,這樣子啊。”顧傾胡亂的應答著,牆上掛著的表,時針分針滴滴答答的走動著,那個聲音讓她聽著煩躁。


    陸莫封走向前去,把她手裏已經捏扁的酸奶盒子丟掉,牢牢地牽住她的手。


    “該走了。”一旁的銀光輕咳一聲,提醒著行程。


    到底還是不得不走了,到達機場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話別了。


    顧傾看著候機廳黑壓壓的人,心裏的煩躁一點點的灼燒著她。


    “陳子昂,受不了就迴來。”顧傾抱住唯一的弟弟,輕輕的說道:“我不會打你的,也不會嫌棄你沒出息。英國天氣不好,你要注意身體。吃不慣外國的食物,就請個中國廚子。反正花的是陸莫封的錢,你不要心疼。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一天都不能忍受的話,千萬要迴來啊。”


    “嗯,我知道。”陳子昂一張嘴說話,忍了一早上的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


    顧傾平時總是說陳子昂不許哭,可是這個時候卻緊緊的抱住他,什麽都沒說。


    他們之間沒有血緣,可是六年的時間,已經讓他們感情篤深。顧傾永遠都記得,那個髒兮兮的孩子,怯生生的叫著她姐姐,害怕被拒絕的樣子。


    登機的提醒聲不斷的響起,陳子昂推開顧傾摸了摸淚,轉身就走。


    他站在安檢門口,忽然扭頭看著不遠的顧傾大喊一句,“顧傾,我愛你!”


    陳子昂過了安檢,知道這次訣別,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了。


    顧傾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陳子昂你個混蛋,都已經走了,還不忘在我的心上捅一刀。


    “哭成這個樣子。”陸莫封抬手將她擁在懷裏,低頭輕輕的擦著她的眼淚,“不然叫他迴來。”


    “陸莫封,你不要走。”顧傾揪著他的衣服,哭的止不住,“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離開我,韓揚走的不明不白,爺爺去避難,陳子昂去讀書。你不要像他們一樣離開我,任何理由都不行。”


    “好。”


    我卻隻怕到時候,是你哭著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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