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笑意更濃,手指點著窗邊積蓄的雨水,仿佛很好奇地問:「那你跟我說說,他到底厲害在哪?」


    直覺告訴江瑟瑟,他話裏有話,可她冥思苦想卻還是琢磨不明白,索性不費這力氣。難得有機會在別人麵前顯擺,她豈會放過?雙手抱胸,翹起下巴,得意洋洋地介紹開。


    他是個很好的聽眾,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點頭,偶爾還會配合她誇張的語氣,發出幾聲驚歎,似乎真的對柳眠風這人產生了興趣。


    茫茫人海中,能找到個跟自己趣味相投的人,簡直比登天還難,可她竟然還真找著了!


    江瑟瑟不勝歡喜,一股腦兒講完柳眠風的事跡,仍舊興奮不已,湊到他麵前,兩眼晶晶亮。


    「其實除了柳眠風,我還有一個特別佩服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那人抬抬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江瑟瑟很滿意他這反應,嘴角笑意放大,露出兩顆笑渦,「就是當今聖上的大舅子,也是皇後娘娘的表哥,叫裴行知的。」


    他長眉幾不可見地一軒,綿長地「哼——」了聲,不置可否。


    「這人你總該聽說過吧?」


    他點頭,「略有耳聞。」


    「略有耳聞!就隻是,略有耳聞?」江瑟瑟咋舌,「你當真是從外頭來的?柳眠風這個江湖中人,你不知道也就算了,怎的連裴行知也沒聽說過?幾年前叛軍包圍帝京城,那時陛下還是東宮太子,正在北境抗擊北戎,趕不迴來,可是他力挽狂瀾,救了盍城百姓!」


    說完,她又枯著眉頭歎氣,「可是從那之後,他就不見蹤影。這幾年,陛下和皇後娘娘一直派人到處找他,還給他留了個護國石柱的位子,足可蔭蔽百世,可他卻一直沒現身,也不知跑哪去了?這世上當真有人不喜歡榮華富貴?」


    他眯眼瞧著,唇瓣翕動,似要說話。


    「拿我爺爺的話來說,就是沒吃過苦頭!等他嚐到沒錢的滋味,鐵定就滾迴去當官享福了。」江瑟瑟叉著腰,義憤填膺插話道。


    那人怔了片刻,一下掩嘴笑開,薄唇勾起漂亮的仰月紋,猝然照亮江瑟瑟的心。


    「有什麽好笑的,我說的難道不對嗎?」她訕訕摸著鼻子,嘴角控製不住上揚,瞪著眼睛,宜嬌宜嗔。


    那人搖搖頭,並未迴答,側眸望向身後的江雨,眼裏也籠起一層浩渺霧靄。燈火映亮他半邊臉,濃睫纖長,在眼瞼織出一痕疏影,掩住萬千心緒。


    氣氛因他的沉默而突然凝滯,江瑟瑟不懂個中緣由,隻隱約感覺,自己方才說的那番話,似乎戳到了他的痛楚。


    至於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她是想不通了,隻能拚命想法子岔開話題補救。


    「我最崇拜的兩個人,現在都告訴你了。你呢?有沒有什麽特別佩服的人,又或者說……」她抿唇,聲音漸低,「有沒有喜歡的人……」


    說完,她便後悔了。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麽?跟她有關係嗎?可冥冥中又忍不住期待,盼望他能真說點什麽。


    江上的雨慢慢收勢,雨珠匯聚簷角,斷斷續續墜落,在水窪裏蹦出朵朵水花,更襯此間幽靜。


    那人始終沒說話,手指蘸了雨水,在木窗框上勾勾畫畫,狀似無意。


    江瑟瑟控製不住探頭去看,就見一個小姑娘躍然他指尖。一圈滿開的曇花,她眉眼天真,嘴角帶笑,比花還俏麗動人。


    「她真好看。」她真誠讚歎。


    那人點頭,像個三歲孩童聽到別人誇讚自己的寶貝,格外沾沾自喜,「我的小姑娘,自然是世間最好看的。」


    他眼底更是晴波繾。那種溫柔,同早間麵對自己時的客套完全不一樣,是從內心深處自然而然醞釀出來的。


    即便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但在他心中,一定由衷覺得,這世間所有人都不及她好看。


    江瑟瑟心頭無端發澀,垂下腦袋,有種想哭的衝動。說不上理由,卻刻骨銘心地難受。


    「那你為何不去找她?說不定她也在等你?」


    那人的手指霍然停住,微微帶著顫。一陣風吹過,木框上的水痕淡去,小姑娘的眉眼一點點模糊,慢慢消散殆盡。


    他肩膀猛然一晃,伸手想再畫,指尖僵在半空,好像被那點淡淡水痕燙到一般,又頓頓縮迴去,眼裏的光也隨之暗淡。


    「她是我的小姑娘,也是別人的妻。」


    簡簡單單一句話,散在風中,沒多久便了無蹤影,卻又如一柄刀子,捅在江瑟瑟心頭。


    原來不是沒有可以迴去的家,隻是他心中的那個人,並沒有在等他。


    是夜,江瑟瑟悶在被子裏輾轉難眠。


    一閉眼,腦子裏就全是那幅美人小像,和那人作畫時情意綿綿的眼波。


    橫豎這覺是睡不好了,她索性踢了被子,披衣下床,推開窗戶大口大口喘氣。


    外頭江雨已收勢,瓦頭還是濕漉漉的。殘積的雨珠一滴一滴緩緩墜落,緋色杏花由風吹起,飛入牆下溝壑,吱呦呦打著旋兒,被水流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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