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人還在,江瑟瑟悄悄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等不及跑近就縱身一躍,正正好落在船頭。可小船被這動靜驚到,猛烈搖晃,她腳底不穩,「哎呦」了聲,搖搖欲墜。


    那人眼疾手快,伸手隔著衣袖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穩後便立即鬆手,丟下句「坐穩了」,自去船尾點篙,並沒有多占她便宜。


    還是個謙謙君子。


    小船劃開水流,緩緩離岸。


    江瑟瑟曲膝坐在船頭,看著自己生活了快十六年的小木屋慢慢鎖成豆子大小,心裏抑製不住激動,從包袱裏摸出塊糕餅,一塊塞到自己嘴裏,另一塊遞給那人,「喏,這個給你。」


    那人垂眸瞧了眼,搖搖頭,沒接。


    一會兒要吃,一會兒又不吃,江瑟瑟實在搞不懂他,但還是信守承諾,將糕餅都整整齊齊放在船頭,還很貼心地在底下墊了一方帕子,「這些算是船金,不夠我還有。也不用去多遠,你就載我離開這,隨便尋個渡口放下就是。」


    那人撐篙的手一頓,轉過臉幽幽看她,「莫非你不知自己要去哪兒?離家出走?」


    江瑟瑟心頭一蹦,捏緊包袱,望著他的眼,抿唇不答。


    那人微微眯眼,從水裏抽出竹篙,朝另一邊劃,「我的船,可不載離家出走的孩子。」


    江瑟瑟猛吸一口涼氣,撲上去要奪他手中的竹篙,「不許調頭不許調頭!」


    他不聽,還在往迴劃。


    小木屋再次出現眼前,江瑟瑟才剛飛至雲端的心又蹭的跌迴穀底,眼睫小扇子似的忽閃,啪嗒,一滴淚重重砸在那人手背。


    他手一顫,停了動作。小船沒了助力,漸漸停下,隨波打旋。


    「你見慣了外頭的花花世界,又知道什麽?要你在這破地方住上一年兩年,甚至一輩子試試?我當然知道,離家出走不是好事,可把我永遠困在這破地方就是好事了嗎!」


    江瑟瑟打小就好麵子,不願在陌生人麵前出醜,捂著兩眼蹲下來,努力止哭。


    可越是想忍,眼淚就越是忍不住,走珠似的嘩嘩滾落,她索性將臉埋入兩膝間,不管不顧地發聲大哭,仿佛要將這些年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


    麵前忽然多出一隻手,修長的指頭捏著帕子。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到他這,都顯得格外優雅。


    「前頭有片桃林,我就載你到那,接下來的路要如何走,全由你自己判斷,如此可好?」


    清泉般的聲音潺潺入耳,江瑟瑟抽噎著,錯愕地揚起一雙紅紅的眼。


    那人見她呆然,偏頭莞爾,將帕子塞到她手中,「你遲早會明白,有個可以迴去的家,有個等你迴家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說完便起身重新點篙,將船緩緩劃離。


    江瑟瑟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但卻分明瞧得清楚。他說這話時,眉目黯然,嘴角微沉,像是迴憶起了什麽不開心的過往。


    會是什麽呢?


    江瑟瑟琢磨不透,望著碧波萬頃的江麵發怔,指尖下意識揉搓起帕子。


    不出一刻鍾,小船靠岸。如那人所言,這裏遍植桃木,而今正逢花期,花盞競相開放。微風拂過,落英繽紛,花香暗湧,遠遠瞧去,宛如大片大片粉嫩的浪潮在起伏翻湧。


    江瑟瑟過去也見過桃花,可卻從沒見過這般瑰麗壯闊的景象,適才的不愉快瞬間去了九霄雲外,歡唿一聲,抱著包袱迫不及待下船往桃林深處奔跑。


    綿長的視線一直粘在身後,她迴頭,恰好對上那人深邃幽黑的眼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因著剛才那段不愉快,江瑟瑟麵對他還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調開視線,捏著衣角忐忑道:「你……你不一塊過來嗎?」


    那人搖頭,套好繩索固定小船,將竹篙放迴烏篷底下,人也跟著躺倒,取了鬥笠重新罩在臉上,同初見時一樣。


    看來他也不著急趕路,那他又是來幹嘛的?江瑟瑟一頭霧水,也無暇多想。


    這裏離小木屋不遠。這會子爺爺應當也送往人迴家,瞧見自己留下的字條,鐵定會過來尋她。她必須得趕在爺爺殺過來之前,趕緊離開,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倘若這會子再被抓迴去,以後可就真再也出不來了!


    瞧這天色似要下雨,江瑟瑟更加不敢再耽擱,連桃花也顧不上欣賞,扭頭就跑,才走沒兩步,麵前突然跳出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擋住她去路。


    「小姑娘,你這孤零零一個人,是要上哪兒去?要不要哥哥送你一程?」他蒼蠅似的搓著兩隻手,賤笑著朝她走來。


    江瑟瑟認得他衣服上的繡紋,是這附近的山賊!她心裏咯噔,抱緊包袱扭頭就跑,誰知後頭又竄出一個。


    「小姑娘,別跑啊,再聊會兒,再聊會兒。」


    前有狼後有虎,江瑟瑟腦袋空白一片,不知該如何是好,緊閉眼睛,拿包袱當武器胡亂朝他們揮打,「別過來!別過來!」


    兩人好整以暇地看她掙紮,隨便一揚手,包袱就被打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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