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又怎麽能要求別人坦誠呢?


    可明明心裏是這麽想的,他一閃而過的失落還是沒逃過薑南的眼睛,薑南要很努力才能忽略因此而生出的愧疚,假裝情緒正常地說:


    「你以前不喜歡登高爬山也不喜歡長途奔波……為什麽現在改變了?」


    岑歸年和薑南不一樣,他不喜歡奔波,出去玩更傾向於走街串巷而不是登高爬低,他更是坦言過自駕遊無異於給自己找了個苦哈哈的工作,還沒到達目的地就已經精疲力竭了,哪裏還有餘興去玩。


    薑南不敢苟同,曾反駁說:「自駕遊難道不是為了探求這段旅行的更多麵嗎?假設一條鐵路從南到北,一旦這條路線固定下來了,你能看到的景色也就是固定下來了。」


    「假使我駕車去呢?隻要我想,我能繞得更遠,看到更多的不一樣。」


    這些恰恰是從前的岑歸年所不能理解的,可他現在卻這麽做了。


    岑歸年突然提起了薑南擺在客廳的那副風景照片,在薑南懵極的目光中他繼續說:「我不懂這些,說不出那幅照片有什麽好,不過我懂它隻要擺在那裏,就足夠讓人一眼看見,吸引人為它停留……我記得你和我說過那你是你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裏待了幾天才蹲到的畫麵。對嗎?」


    「也不算是深山吧?也沒那麽辛苦。」薑南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腦袋。那會兒他正值開屏期,每次和岑歸年分享這些拍攝故事時都總要把拍攝環境說得艱苦點,好反襯出自己的堅持,和吹牛沒什麽兩樣。


    現在的薑南哪裏願意接受?


    麵對著兩次前後不一相互矛盾的說法,岑歸年並不深究,「那就是我記錯了。反正,我要陪你把他找迴來。」


    「誰?」


    岑歸年不帶半點遲疑地迴答:「你,過去的你。」


    可以為了拍一組好照片說走就走的薑南,拍著胸脯保證不辜負眼睛所到的每一寸風景的薑南,生來就如同熱雨般熱烈自由的薑南……


    薑南控製不住地鬆手了,他又想跑了——不,是落荒而逃才對——可是,是誰還不願意放手呢?


    是誰的手絲毫不鬆懈,簡直像是要把他融入骨血,讓他逃無可逃。


    薑南咧開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現在不好嗎?我覺得挺好……」


    「可你不喜歡,你一點也不喜歡現在的你。」應激的薑南眼眶慢慢爬上了刺眼的殷紅,岑歸年以不可抵抗的強力禁錮薑南不讓他逃離的同時,又以指腹輕輕擦去了他即將墜下的眼淚,「你的眼睛在告訴我,你很痛苦。」


    藏匿於一灘沉悶的死水之下的,是被無聲嘶吼不甘的薑南。褪去的靈感源泉帶走的不僅是薑南的大放異彩還有他鮮活的生命。


    岑歸年微微探身同薑南頭碰頭,聲音輕輕顫抖道:「你與我而言是最盛大的奇蹟,所有最美好相加的存在。誰也不能說你平庸,因為就算是整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放在天平上較量,也抵不過你一霎的靈感迸發。」


    「我必須把那個你找迴來,這是我欠你的,我必須還你。」


    岑歸年眼中的堅持漸漸染上了偏執的色彩。


    掛在岑歸年眼睫上的淚珠遲遲沒有人拭去,最後顫顫巍巍地落到了兩人的指縫之中。


    薑南的神誌被那點冰涼喚醒,它指使著早已透支的身體溫柔地揩去了那道淚痕,可剛幹淨的臉蛋立馬又被新的眼淚打濕。


    岑歸年怎麽還是那麽容易流眼淚啊?


    薑南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到底聽到了什麽……總之,你不欠我什麽。」


    薑南怪過自己,怪過命運,從怨天尤人到麻木不仁,唯一不怪的就是岑歸年。


    岑歸年吸了吸鼻子,搖頭矢口否認道:「我不知道,隻要你不想我就可以一輩子都不知道,我也不會再逼問你了。」


    那些讓薑南開不了口,覺得難堪的過去。


    離帳篷很遠的天際暈開了一條長長的光河,天破曉了,太陽要出來了。


    薑南用幹澀的喉嚨發出聲音,「岑歸年。」


    混亂中不知是誰先伸出的手拉開了帳篷的門,風裹著濃重潮濕的露珠席捲而入,薑南被岑歸年按在了地上,鋪天蓋地的吻夾帶著浮動的光線向他襲來。


    「光是想想你的痛苦也有我參與的一份,我就忍不住想——」


    「要是當初見你的第一麵我就跳下去就好了,下地獄就好了。」


    第44章 彷徨(1)


    【早上好,美好的一天即將開始,今天是7月23日,氣溫27攝氏度,天氣……尊敬的岑先生,祝您生日快樂。】


    要是給岑歸年一次機會迴到過去,他絕不會接受店員推廣的貼心服務並且乖乖告知自己的生日日期。


    不,幹脆做得更絕一點,幹脆不踏入這家打著「最貼心,最人性」的旗號的體驗店。


    猶記的第一次聽見這段語音播報,他險些把手機揮出去。偏偏管家看不出他的窘迫和尷尬,在旁邊邊捂嘴笑邊說:「還真是貼心的服務。」


    管家甚至「貼心」地把這個服務安裝到了此後岑歸年換的每台手機上。


    岑歸年生生忍受了十三年。


    不過從今天起就無所謂了,他再也不會有這種困擾了。


    岑歸年按掉了生硬的女聲播報,在重返的寧靜中,他緩緩舒了口氣。


    今天是岑歸年的二十歲生日,他幹了件大事——他簽了幾份合同,至此素未謀麵的父親留下的巨額遺產和他再沒有半分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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