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贏看著小廝捧著拿過來的兩個箱子,老魚伸手撥開搭扣,裏頭銀子在燈光下簡直星漢燦爛,仿若迢迢銀河,趙長贏當即眼睛都看直了。


    老天爺,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


    老魚見兩人都不說話,趕緊開口道,「行,那就先這麽定了,我送三位出門。」


    那小廝重又把盒子關好,捧著跟在後頭。幾人到得一樓,大廳裏仍舊是一派轟轟烈烈鬧鬧騰騰的氣氛,煙味汗味混雜在一起,裏頭的人渾然不覺,依舊興致勃勃地大聲吆喝著。


    「我們就送到這兒了,這銀子二位拿好,丟了可不賠。」老魚說道。


    「丟不了。」趙長贏接過來,此時已是月上中天,空氣中充盈著夏夜萌動的草木氣息,蟬鳴聲陣陣如麥浪般撲來。


    「好了,走吧。」黎楊道。


    三人於是照舊坐上黎楊的馬車,興許是今晚輸得太多,黎楊一上車便靠坐在馬車一角,並不言語。趙長贏本想說兩句活躍氣氛,又顧及黎楊心情,便也隻好強自按捺住發芽抽條的心緒,憋得他隻得不住默念清心咒。


    索性行不多時,黎楊就掀開馬車窗簾,急急喊道,「停下停下,天香閣到了!」


    趙長贏和容與麵麵相覷,趙長贏看向黎楊的目光已經透露出一絲鄙夷,心想這夫人還躺在床上呢,這就迫不及待出去尋花問柳了?


    那鄙夷還沒捂熱,就聽得黎楊接著說道,「晴兒最歡喜這天香閣的胭脂,我給她每色買一盒迴來,等她醒了,一天換一盒用。」


    「……」


    趙長贏默默挪開目光,心下給黎楊道歉。


    如今晚上天氣已有幾分悶熱,這馬車車廂內狹小,更是悶得厲害。容與倒也還好,隻苦了趙長贏,他一邊拿手抹著額頭上淌著的汗,一邊抱怨道,「好熱啊,我們要不要下去?」


    容與抬手碰了碰趙長贏的胳膊,隻覺一股熱氣像火山噴發似的湧來,汩汩流淌著旺盛的生命力,他頓了頓,頷首道。


    「下去走走吧。」


    「唿……」趙長贏當即從馬車上一躍而下,舒服地長出了口氣。


    樹梢上擎著半塊月牙,瑩瑩搖曳著,時不時散下些朦朧的光暈。


    「這麽久沒迴來,不會出什麽事了吧。」容與蹙眉,「不如去看看?」


    趙長贏便也應聲,兩人往天香閣那邊走去。這邊小路曲折,巷道狹窄,剛剛走過的一條小巷僅有兩人寬,兩側都是高低錯落的院牆,仰頭時隻能看到幾枝橫斜的樹杈,在皎潔的月影上生出些暗色。


    今夜月色溫柔,趙長贏慢慢走在容與身側,心裏覺得說不上來的熨帖。恍惚間仿佛又迴到明月山莊,他練劍迴來,無憂無慮地踏著月色下的青石板路,容與從窗中望過來,隔著一樹繾綣的海棠。


    「容……」


    「噓。」容與皺眉,他停下腳步,用氣聲說道,「不覺得太安靜了麽?」


    容與這麽一說,趙長贏也覺出不對來。按道理這鬧市街邊,就算這巷子窄長,來的人少,總歸有些聲音,不該像現在這樣,安靜的隻剩下蟬聲。


    「誰?」趙長贏長眉一豎,猛地將容與護在身後,肅聲道。


    「嘿,耳力不錯。」


    話音剛落,小巷兩側的門被人推開,嘩啦啦湧出來一二十人,一個個手裏都拿著棍棒,為首一人眼睛上猙獰地縫著條刀疤,看人的時候天然就帶上幾分狠勁。


    趙長贏微微眯起眼睛,心已放下一大半。來人雖人多勢眾,但見其人皆腳步虛浮,可見最多不過是些花拳繡腿的外家功夫,沒什麽內力,也就這疤臉練過少許內功,但看起來也算不得什麽高手,不足為懼。


    念及此,趙長贏復又恢復閑步時的懶散,他懶洋洋地往一旁的土牆上一靠,雙手抱臂,右手食指不耐煩地敲著大臂,問道。


    「怎麽?搶劫?」


    那疤臉見趙長贏絲毫不懼,恐怕打劫生涯裏也少見這樣的角色,起初先是一愣,旋即冷笑一聲,他腰間挎一寒光閃閃的佩刀,此時反射著月光,將他的麵容映照得鬼氣森森。


    「爺殺人之前總會對個名,免得殺錯了。所以你倆可是……」疤臉想了想,「穀雨和趙長生?」


    趙長贏不答,他抬頭看了一眼垂在稀疏枝椏間的月亮,隻覺耳邊這疤臉聲音嘶啞聒噪,礙了這清淨,隻怕把月亮也嚇跑了。


    容與站在趙長贏身後,他低著頭,兩側的牆幾乎要將他的身影淹沒。


    「敬酒不吃吃罰酒。」疤臉往地上啐了一口,正要一揮手,卻聽趙長贏突然開口。


    「等等。」


    疤臉抬頭,見趙長贏後退半步,一本正經地說道,「讓我猜猜,你們可是老魚派來的?」


    那疤臉麵色微變,也不反駁,隻陰陰地盯著他。趙長贏嗐了一聲,在這樣一觸即發的險境裏,他竟然旁若無人地分析起來,仿佛是在迴答夫子的一個課堂問題,「我們初來寶地,無冤無仇,又是窮光蛋兩個,旁人犯不著殺我們。隻有今日在賭坊贏的錢太多,走之前我見老魚跟那小廝使了個眼色,原來是應在這裏。」


    說話的當兒,疤臉已經解下腰間的佩刀,趙長贏心中稍緊,他雖然對敵經驗豐富,但多是同輩間友好切磋,或是長輩的提點,點到為止,少有以生死相拚的境地。疤臉卻不同,趙長贏從他那雙眼裏看到的血腥氣,濃得像家裏藥房裏的藏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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