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分開了,好像反而也沒有能找到更好的。


    「他們分房睡了很長一段時間。」祝汐說,「我小時候……不懂。」


    但是記得他們有過意見不和的時候,本來以為馬上就要吵起來,但是寧芸轉身到書房裏拿了一本書,然後就走迴了房間。


    那一瞬間靜靜地鋪滿地麵的陽光,稀薄而空蕩的記憶,好像一個靜止的空間。停留在所有情緒覆水難收的前一刻。


    「所以我本來想,就這樣彼此保留分寸,也很好。」


    李信年。


    祝汐本來在看著墓碑的方向,這時候忽然轉過頭:「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啊,我。李信年猝不及防被叫起來參與互動,聞言跟著他一起看了看寧芸的墓碑。


    墓園裏很安靜,有輕微的花香順著風被吹過來,是他們剛才買的小雛菊。雙江市的這片公墓在整座城市的西南角,還沒有通地鐵,連接墓園的村道染著淡淡的塵土。


    祝汐下車到花店裏去付錢,沒過一分鍾,就又挽著一束白花走出來。


    那個畫麵不知道為什麽刻在視網膜上,在此刻隨著墓園的風聲粼粼翻湧,好像日光一層一層暈染開它的痕影。


    「我該說對不起嗎?」


    李信年輕聲說:「但是我沒有對不起她。」


    汐汐。


    李信年看著他的眼睛,片刻後很溫柔地說:


    「我是真的愛你。」


    我是真的愛你。我後來才知道。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場景和心情,過去很多以為「從前到往後都不會再有」的畫麵,原來可以一次一次重現,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動盪和真摯。


    原來說出「愛」這個字的時候是這樣的。原來祝汐真的想過「就這樣算了」。


    這兩種念頭,甚至不知道哪一種更先冒出來。其實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反而好像塵埃落定,李信年相信如果當初事情真的沿著另一條軌道發生,他們彼此的人生可能也並不會來得及產生什麽真正意難平的遺憾。


    就這樣保留分寸也很好,原來這是祝汐對那段關係的解釋。


    並不是關於「愛」或者「不愛」的定義,隻是他的小貓第一次來到人間,還沒有見過更多濃烈的愛恨。


    一次涉世未深的央求,一場塵世中不偏不倚的相逢——而人在那些關於愛惡的欲望中固然會顯露出種種猶豫或者出格的姿態,隻是他之前就說過,那種真正的動情怎麽可能點到為止。


    李信年忽然想到當時祝汐離開後的某一個周末。


    八月中旬是七夕節,對岸城區的商場按照慣例,做了那種充滿粉紅泡泡的裝飾。


    那天是他的吉他壞了一根弦,趁夜場開始之前背著樂器包去琴行找朋友修。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就看到對麵沿街繽紛的落地櫥窗。


    這樣就忽然迴憶起來,之前和祝汐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個節假日,雨澍被邀請參加市中心商業綜合體的開業活動。


    他當時站在那個環形的中庭裏等待上台,周邊人流很密,然而上方植物造景的藤蔓很蜿蜒地垂吊下來,商場透明的玻璃穹頂下方有懸掛的群鳥飛過。


    我曾經站在那個商場裏。他忽然想,萬分之一秒的時間罅隙裏,哪怕表麵上依然無動於衷,仿佛萬千人流中最尋常的一個凡人。


    那串透過玻璃的陽光像珠玉一樣灑落下來:他想,汐汐,我曾經走進去過。


    好像在一個尋常的傍晚,下了一場雨,開始和結束都不重要,隻是在看到那種綺麗濕重的夕陽時,就已經被淋濕了脊背。


    -


    「李信年。」


    祝汐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是在分辨剛才那句話的真偽,然後忽然說:「但是我不覺得我要離開這裏,才能得到匹配我的東西。」


    ?這算是迴答嗎,關於小貓咪做出歸屬的承諾。可以說李信年關於這段感情的很多糾葛都來自於祝汐「將來要去的那個世界」,此時此刻雖然有點意外但是又好像不出所料。


    想到這裏忍不住看了祝汐一眼。兩年不見小朋友的樣子還是有了一些變化,隻是姿態很安然,又好像窺見一點那種年輕和自信。


    而這是祝汐最終看到問題的方式:他從來都看過更大的天空,選擇過自己的道路,知道人生將要去往的方向。


    ·


    「……我知道。」


    李信年看著祝汐,過了一會兒嘆口氣:「我不該在那個時候放著你不管。」


    這件事情他後來也想過一百次,祝汐和他的不同到底在於哪裏。當然所有人都會說他們兩個天差地別,但李信年知道小朋友也會拉著他去打耳洞,會一個人夜不歸宿,琳琅滿目的首飾並不僅僅來自於藝術世家的薰陶。


    到後來見到了寧芸,再一直到今天,關於對方的拚圖一片片補全,站在墓碑前迴頭看的時候,才驀然感知到一點端倪。


    因為寧芸和祝展國給過他的那個世界那麽自洽又圓融,是離婚之後也能和和氣氣坐到一起談話,禮貌和教養烙印在個人成長和生命裏,像空氣和水一樣圓融的認知。


    小朋友沒有叛逆期,所以連痛苦都沒有來由。


    是他險些錯過。


    李信年想,迷津的門前有一萬次的人來人往,洶湧人海裏那麽多隨波逐流的倒影。


    或許放手的理由來迴廝磨,雖然看上去「李信年」總是遊刃有餘不願意承認,但放空大腦的時候他大概也想過一萬次,到底怎樣才算對彼此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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