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支架都搭起來之後就變得很清晰明了:一個小小的露天電影放映場。李信年甚至不知道從哪裏摸了兩罐啤酒出來,支了個小桌板放上去:「想看什麽?我找找……」


    真的想看什麽都能找到嗎。祝汐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這裏好像連wifi都沒有。


    但是具體看什麽又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李信年搗鼓了一會兒連上投影儀,看到銀幕亮起來,很高興地打了一個響指:「叮咚。」


    這麽快樂的嗎。


    角落的箱子裏也真的翻出幾盤帶子,李信年很認真地拿出來一二三四擺好:「來嘛,挑一個。」


    最後是選了一個很冗長的公路文藝片。片名跳出來的時候祝汐就笑了一下:「這個我看過。」


    真的嗎?換成李信年將信將疑:「這麽無聊的片子也有人看?」


    祝汐笑得忍不住看他一眼:「那你怎麽還選這個。」


    因為這個時間長啊,而且反正沒什麽劇情就可以隨便走神聊天。李信年誠實坦白:「不知道要過多久你才會開心起來。」


    而且也想多和你在一起一會兒。


    李信年開了一罐啤酒遞給他:「喝嗎,沒關係不是未成年人了不會被罰款。」


    這樣祝汐就又笑了,笑完接過去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分開的時候,好像也沒有特別難過。」


    ——而有可能每一個人都會經歷那樣的青春期,也可能有一些人的青春期總是比另一些人更加難過。


    祝汐是在差不多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意識到自己的性向的,非常平常的一個夏天,他從來不必為高考這樣的事情擔憂。白天結束了和班上同學的畢業聚會,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客廳的電視在播一個很多年前的港片。


    熾熱的公路揚起沙塵,追車戲碼裏衣衫裸露的地方很直白地衝擊視線。


    那天寧芸和祝展國跟招生組到外省出差,鍾點工阿姨下午來打掃了衛生就迴家了。這間位於雙江城郊的別墅是家裏前兩年才買下來的,陽台推拉門外麵起起伏伏一片青草和蟲鳴。


    他想了想,拿過遙控器把剛才的片段迴放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


    李信年看著祝汐用食指側麵抹了一下唇角,銀幕光線反射在對方的臉上,連接著一小段浮蕩的塵埃,就顯得有些光怪陸離。


    剛才那個前男友的話他也聽到一些,聽起來像是在怪祝汐姿態太高。說實話身份差距之下的戀愛關係李信年見過一些,很少有處於低位的人能夠心平氣和地麵對這一道鴻溝。


    但這並不是高位者的錯。


    李信年想,如果優良的家庭背景和培養環境可以養成一個人的矜持和理智,那麽能夠不必去理解那種社會的彎繞曲折也是其中附加幸運的一種。


    何況每一個人都會有迷茫的時候,那種對人生的頓悟發生在一切尚未定型的成長階段,哪怕擁有試錯的成本,也不代表不會經歷那種曲折的心路。


    李信年自己是普通家庭生長出來的孩子,父母唯一提供給他的就是那種寬鬆開放的成長環境。上大學之後開始玩樂隊,後來又決定以此作為未來的生計自己討生活,一步一步從四處跑場子找活幹走過來,最大的感悟是其實很多社會和人生的陰暗麵並不需要被人經歷。


    小貓咪會有很多選擇,每一種都應該是向著好的方向。


    剛好銀幕上的劇情演到主角一個人買了機票到冰島散心,像這樣的畫麵如果是出現在電影裏就令人心平氣和。


    祝汐把喝空的易拉罐還給李信年:「他是那種人,就是那種……」


    會在約會途中站起來,藉口上廁所去把帳單結掉。


    分手之後就自覺地不再叫「汐汐」,然而到現在見了麵仿佛還是毫無芥蒂地端著笑寒暄。


    祝汐看著李信年,思考了一會兒才說:「後來我知道了,他隻是比較習慣用社會上的那套方式。」


    ……!這一瞬間李信年幾乎想伸手去碰他的眼睛。


    那種幽微的光線很細緻地從那對年輕的瞳孔裏流過去,好像某種蝴蝶在空山裏振翅的一段倒影。


    李信年看著祝汐,想了想輕輕摸了摸對方的指尖,又握了一下。


    據說當初在一起是對方主動的,小朋友第一次戀愛,不能說投入多少心力,隻是磕磕絆絆走過那麽長時間,中間所有經歷的感情都是鮮活的第一次。


    「他覺得為什麽你也是社會人,自己樣樣不差,有什麽地方比不過。」


    祝汐伸出一根手指在易拉罐上劃了兩下,不像是有意的。李信年目光跟著那根指尖來迴一圈,小朋友藏在圍巾下麵的口鼻唿出蒙蒙的霧氣,把眼睛也氤氳成模糊的一片:「但我覺得那時候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在一起,既然不愛了不如分開比較好。」


    所以會走到結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小朋友隻是看著年輕漂亮,並不是真的不諳世事。


    相反第一次戀愛就能分辨真心,不合適就及時抽身而退,這種敏銳的觸覺並不求迴報,隻是需要對等同樣分量的真情實感。


    李信年給祝汐拉了拉衛衣的帽子,到後半夜確實有些冷,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一半圈過去。


    所以並不是燈光和音樂加成後的一時昏眩,關於小朋友的每一個細枝末節都存在得很堅實。


    投影幕布上的光影還在很緩慢地流淌,祝汐動了一下,像是很自然地把半邊身子偎到他這邊。這一瞬間李信年忽然理解了剛才那個人的不甘,輸掉並不算什麽,然而在此之後又看到對方依然如此鮮活明亮,卻已經和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在一起。那種無能的困惑才是觸及自身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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