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覽蒼山關河月,孤扼龍州望北寒。


    月攏山自東向西四百裏綿延,橫攔廬陵江於武川腹地,武川下走三十裏,山麓之南,臨江而望,便是大靖王朝首府之地--乾陽。


    乾陽西鄰蜀澤峻嶺,多產奇花妙草、珍禽異獸;東臨江南平原,自是物豐人望、氣候宜人;北望廬陵天塹,此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南下則是古秦之地,自古便是能人異士、才俊豪俠的輩出之地,可謂扼守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然而,今日的乾陽城卻是充斥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一眼望去,便能瞧見的玉宇瓊樓,高閣水榭卻透著一股淒淒然的冰冷。原本繁盛喧鬧的街道上,已經鮮少有行人出沒的身影,來往迂迴的是穿著森然鐵甲的皇城禁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乾陽乃國本之地,方今有賊人肆傳謠言,蠱惑人心,念及人心動搖,殃及國本,是故禁城七日,諸民需閉門思過,感念皇恩,蓋不得外出行遊。凡有違者,按律處置。凡有道聽途說者,殺之無赦。凡有散播謠言者,抄至滿門。”一紙詔令下來,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皇城大內,宣和殿。


    這裏本是朝中群臣論政,麵君啟奏之處,但此時此刻,卻是周遭靜謐,鴉雀無聲。眾臣肅然而立,殿前,一個身著紫青道袍的道人長坐於地,閉目凝神,竟好似打坐入定。這道人眉發皆白,卻麵色紅潤,皮膚細致,說是鶴發童顏也不為過,一身修長身形被一襲寬廣道袍籠罩,倒頗有些仙家風範。


    即便是麵對著九五至尊,滿朝文武,他始終麵無表情,不動如山,仿佛這一切均是與他無關一般。


    而坐於他正前上方的黃金龍椅上的,正是剛剛被推上龍椅,皮毛還沒長齊的大靖朝宣帝—李勳。


    宣帝身著黑金龍袍,頭戴九簾冕旒,矮小的身形端坐於寬長龍椅上,一臉茫然地看著階下談論著與他這個年紀沒有任何關係的所謂國是,若不是身旁太監的苦苦支撐,幾乎昏昏欲睡過去。


    站在宣帝身旁這個身披著漆黑色的蟒袍的威嚴男人,便是曾經的權相,當今大靖朝下唯一的異性王爺,臨危王張仁良。


    攝政不過幾日,張仁良已初具帝相,相比之下,身旁這個滿麵懵懂,乳臭未幹的小皇帝簡直要孱弱的可憐。


    相信不出意外的話,過不些許日子,小皇帝便可正式下詔,禪位於賢。屆時,他張仁良巧取這李靖江山,登頂九五,無需浪費一兵一卒。


    這個位置,曾經的他當年想都不敢想。事到如今,卻隻有一步之遙,說起來,他心裏還要好生感謝那個刺殺恭帝的刺客。


    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意外果真發生了。


    此事一出,那些蟄伏已久或許早已有不臣之心的人又開始蠢蠢而動,這於他這個大事既定而又位置未穩的人而言,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饒是張仁良城府極深,此時也難免壓不住來自骨子裏的怒意。這已然觸犯了他的逆鱗。但他也心裏清楚,事已至此,縱然將李從簡千刀萬剮也無濟於事。


    大概思考了許久,張仁良心下裏終於有了決斷,他正了正神色,那緊繃的臉慢慢緩和下來。他直視著李從簡,鄭重發問:“李從簡,你好大的膽!你擅自散布這樣的消息於天下,難道是要慫恿天下人造反謀亂不成!”一聲怒喝下來,就連身旁幾欲昏睡過去的的皇帝著實吃了一驚。


    李從簡臉色微變,繼而抬起頭來,看向了張仁良,正色道:“吾皇明鑒,貧道所為之事,問心無愧!龍首山身為大靖國庭,深受朝廷恩澤多年,又豈會行此違逆不臣之事。此事為貧道所斷不假,可將此事公諸於整個天下,卻絕非我龍首山之人!”


    張仁良凝視了李從簡良久,凝聲問道:“你既如此篤定,可有憑證?”


    這時,李從簡微微一聲輕歎,霍然間,竟兀自騰身而起。


    周圍文臣武將俱是一驚,紛紛後退,隻以為李從簡欲行不軌,殿前侍衛魚貫而入,將老道人團團圍住。


    誰料,李從簡僅是嗬嗬一笑,從長袖中抽出了一條帶血青色麻布來。


    李從簡將麻布攤開,隻見上麵寫著一行血字。


    “關外唐隱借馬一用,留此字條,以為憑證。”


    “唐隱?”


    張仁良微吸一口涼氣,牢牢看著那帶血布條上,細細咀嚼起來。


    李從簡娓娓道:“此布乃我那逝去弟子劉瀟身上衣服所裁。那日我本欲將這十六字送予吾皇聖裁,便派遣門下弟子劉瀟攜密信快馬進京,怎料在途徑漁陽古道的時候,被此歹人劫殺。我也是後來聽到這散布的消息才知道此事,而後當我找尋到我那弟子的時候,他已經死了足足有三日。”


    張仁良沉思半晌,不禁冷笑起來:“李從簡,你以為憑借著這一副破字就能洗清你們龍首山的嫌疑嗎?其一,唐隱其人,整個江湖上聞所未聞,莫不是你憑空杜撰,好為自己開脫。其二,事情為何又是如此巧合,剛好你門下弟子在送信途中遇見此人,難不成此人事前已獲知此事,守株待兔不成?其三,這世上又怎麽會有如此蠢人,在做完壞事之後還不忘留下字據。此不為此地無銀三百兩乎?”


    李從簡反問:“那以陛下之見,我龍首山罔顧門中弟子性命,憑空捏造出一個唐隱,隻為讓我龍首山擺出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姿態來?”


    張仁良卻是冷笑:“那依你之見,我等不遠萬裏招你進京,隻是為了栽贓陷害你等不成?”


    李從簡鎮靜了片刻,翹首看了看張仁良,忽的長笑起來:“看來龍首山無論如何辯解,都無法置身事外了。”


    張仁良拱手對著宣帝:“若無一個合理的交代,你龍首山於聖上不忠,於天下不義。”


    李從簡輕撫長須,不禁冷笑一聲:“真是扣下好大一頂不忠不義的帽子!想我龍首山好歹道門祖庭,也曾被先皇恩寵,萬民擁戴,何時又受到過這等無妄之禍。可如今門中弟子被殺不說,門中三百餘名弟子以謀逆之罪身處牢獄,朝廷卻是袒護殺人真兇不去追查,隻想著如何不分青紅皂白地執意降罪於斯。敢問陛下如此行為,是想給天下群雄一個什麽樣的交代!”


    張仁良臉色稍怒,輕喝一聲:“大膽,李從簡,你這是在威脅朝廷!”


    李從簡躬聲應答“貧道不敢!”


    “不敢?哼哼。”張仁良凝聲道:“李從簡,我看你分明是要拿你那道家祖庭的江湖名位來要挾朝廷。誠然,憑你龍首山區區百餘號人想要造反起勢不大可能,說你們通敵叛國,賣國求榮也沒人相信。但你要清楚,此事乃因你而起,其後果輕則江湖大亂,重則動搖國本,憑這一條,便可定你個欺君誤國之罪。如果今日不對爾等作出懲戒,日後人人如此,我朝威望何在?”


    李從簡抬了抬眸子,寒聲道:“既如此,貧道無話可說,一切還請陛下發落。”


    張仁良怒目擰起,長袖一揮:“來人,將此賊道押入天牢,聽候問審。”


    “是!”


    兩侍衛聽令上前,李從簡倒好似認了命,一撇拂塵,仰天長笑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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