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之後,愚人眾們紛紛戰術清嗓,咳嗽著迴到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用腳趾摳地。


    副官先生動動嘴,強自鎮定的切換迴至冬語。


    “好的,二百小姐,您的名字真特別。”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他示意二百跟著他走,窗邊陰影裏擠出來一個討債人,一隻手就把“二小姐”的箱子提起來。


    “一層是使領館的辦公場所,二層是辦公人員居住的地方。三層歸各位執行官大人使用,掛著牌子的房間就是有主的。”


    三人沿著台階嘎吱嘎吱向上走,稻妻的木質框架房屋對人高馬大體重可觀的至冬人來說是個挑戰。


    “我明白我留在使領館內會讓大家感到困擾,所以不必擔心,我會盡量想辦法每天都在外麵待上一段時間。很抱歉,但這件事我無法自行決定……”


    粉衣姑娘睜開貓兒似的異色瞳大眼睛,表情楚楚可憐。


    副官昏頭昏腦連連出聲安慰她:“是的,稻妻這邊的文化環境確實對年輕女性不太友好。不過你放心吧,執行官大人都是好人,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一個照麵就差點被執行官某某挖掉眼睛的二百:“……”


    你要不要仔細聽聽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麽?


    副官把她安排在三樓走廊最內側,最大程度遠離執行官們的房間。考慮到這位小姐身份特殊,他準備了一肚子解釋,沒想到一打開門那粉衣姑娘就歡唿一聲撲向房間自帶的露台花園。


    隻有建築物側麵夾角裏的這一間房為了將陽光迎入室內而進行了減建,所謂“露台花園”,其實是原本的室內麵積。


    他又估量了一番二百的體型,沉默著迴頭瞧瞧身後提行李的討債人。稻妻人……確實有些顯得過於迷你了,原來【散兵】大人並不是特例。


    這分明是個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呀!什麽樣狠心的父母能把小女兒送進全是愚人眾待著的地方?在至冬要進兵營參軍也還有個年齡限製兜底啊。


    “看來您對新房間很滿意,有什麽需要盡管對伊凡說,如果有事要出門也請留言報備,最好能說明您要去哪裏要見什麽人……”


    他聳了下肩膀:“我們這兒所有人都得這樣。”


    所以您並不是特例。


    “哦,好的,沒問題。”二百當然沒問題,她出門要見的全都是各個商鋪的老板以及萬國商會會長,完全沒有不能說的秘密。


    至少明麵上沒有。


    雙方愉快的達成一致,副官摸摸帽簷留下句“好好休息”就走了,那位被安排跟著二百的討債人伊凡放下手裏的行李箱,緊跟著離開。


    至冬人是真不喜歡笑,不過這不影響他們對新麵孔的歡迎。尤其新來的姑娘是那樣嬌弱溫柔,就跟狼群裏忽然混進來一隻喵喵叫的小奶貓似的,沒把它嗦成芒果核就已經是大家克製克製又克製了。


    使領館內沒有專門的女仆,愚人眾本質上就是至冬的士兵,有什麽事自己動手就做了,執行官的需要另有副官幫著安排。


    趁著客人自行收拾房間的空檔,那些坐在位置上用腳趾頭摳冰皇宮殿的家夥唿啦啦一下子把【女士】的副官圍得結結實實。


    “嚇哭了嗎?”擠在最前麵的年輕人好奇心比狗都討嫌,副官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倒是冷汗都冒出來了,滾迴去擦擦!”


    大家整齊劃一的盯著他看,仿佛這樣就能掩飾住自己也差點被客人過於流利地道的至冬話給嚇到。


    一般被派來做釘子的人都會極力隱藏語言天賦,生怕被人知曉他/她能聽懂本地話。這位勘定奉行的“二小姐”,似乎表現得格外坦率。


    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這件事並不以她個人意誌所左右,也就是說她本人無意與至冬以及愚人眾為敵。


    “這位二小姐的情報誰去調查一下?”


    至冬使館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勘定奉行硬塞進來的小姐也一樣。或許可以給她安排個遠遠的角落棲身,但該做的調查與防備並不會因為她坦率就免除。


    伊凡一言不發的朝門口走去,其他人原地解散,副官迴座位上去給【女士】寫信報告這件事。


    女士大人去了鳴神島與九條家主會麵,散兵大人在八醞島附近的地下兵工廠監督工程進度。這兩位的行蹤怕是已經暴露,或者說至少暴露了一半,不然勘定奉行怎麽剛好就挑中今天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等伊凡從外麵迴來已經是午飯時間,他帶迴不少口供和證明文件,副官收下這些重要資料打發他去提醒客人出來吃飯。


    伊凡:“……”


    迴到三樓走廊最盡頭的房間,門板上貼了兩枚摩拉以示此屋有主。青年握拳敲了兩下,輕鬆愉快的“請進”配合著細碎腳步聲逐漸靠近。


    門被人向內拉開,明媚的午後陽光中早間那個衣飾粲然的女孩換了套輕便的日常衣物,略微發黃半長不短的頭發被她紮了個馬尾巴垂在腦後。


    “你好呀!”她眯著眼睛笑,看上去心情相當愉快。


    樸實整潔的布衣穿在她身上,正與她的身世對應。伊凡抿嘴舔了下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問蠢問題。


    “午飯。”


    廚房裏的活兒大家輪流幹,飯點不吃飯就隻能想法子出去打點野食。普通愚人眾的薪水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麽高,天天在外麵吃的話月底很可能會過得異常拮據。


    二百眨眨眼,了然:“哦!謝謝你來提醒我。以後我每天都要這個點下樓吃飯,如果過了點就自行想法子,是嗎?”


    伊凡點頭。


    她很聰明,用璃月話來說應該叫做“善解人意”,善於理解別人沒說出口的話(?),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贅語可真好。


    “好的,多謝!午飯後我要出門與萬國商會的會長久利須先生見麵,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女孩側過頭,伊凡注意到她微黃的馬尾巴有點炸,發量倒是不少,像隻柔軟蓬鬆的橘貓。


    他再次點頭,跟著她就是他現在的工作。


    跟著個年輕溫和又無害的姑娘……這活兒很輕鬆,比上天入地追債要輕鬆多了。總有人覺得自己可以逃過討債人的追捕,這種臆想給他們雙方都添了不少麻煩。雖說不去討債就少了一筆討債成功後的提成,但他眼下的狀態也確實不能繼續浪。


    如果死在異國,家裏除了筆撫恤金就不會再有持續收入做補貼,明年冬天將是個艱難的季節。


    二百眯著眼睛把這個沉默寡言的討債人上下打量了好幾遍,注意到這人的製服袖子都磨毛了邊。


    單身漢,缺錢。


    至冬人的午餐簡單粗暴,土豆洋蔥燉肉,無油無糖的幹硬麵包撕碎了丟進肉湯泡軟,唏哩唿嚕吃下去就算一餐。二百奮力拚搏,最終惜敗,隻吃了小半碗就打著嗝靠在椅子上揉肚子。


    那碗比她臉都大!


    “別倒,我端迴房間等晚上迴來熱熱繼續吃。”


    有肉有泡軟的麵包,隻是因為沒吃完就倒掉也太浪費了,不久之前她還躺在勘定奉行府的柴房裏等廚娘投喂別人的剩飯剩菜呢!


    低頭盯著空碗的伊凡聞言一躍而起,抄起兩隻碗直奔廚房,沒一會兒就端出來兩碗滿滿當當的湯外加兩隻幹麵包。


    “收起來。”


    他把二百的碗送去三樓給她自己端進房間,轉身拿著另一份儲備糧迴二層。


    二百:“……”


    至冬搭檔的腦迴路,似乎不太好理解。


    收好剩飯,二百美滋滋的站在門口鏡子前欣賞新衣。過於華麗的打褂已經疊好收起來了,隨時可以送去信得過的當鋪賣掉提現。現在她穿著棉麻混織的男式振袖和絝褲,隻差腰間再掛把刀。這衣裳昨天晚上才送到她手裏,針線娘故意用粉色綢緞做了件男裝樣式的振袖出來,擺明了嘲諷她一有空就削尖腦袋往外跑著拋頭露麵不安於室。不過二百一點也不在意,甚至有幾分小驚喜。


    幹得好,都不用她專門交代!


    極度束縛身體還沒有褲子的女式和服讓她超級缺乏安全感,隻要能選,她絕不會為了所謂的“好看”就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跟著母親流離失所時她親眼見過不少年輕女孩本能自衛或是逃跑,卻因為衣著的緣故被粗壯的男人抓著發髻拖入小巷,再傳出來的便是哭喊與慘叫。


    迴到使館一層,伊凡已經靠在大門口等著了。討債人全都穿得一個樣,黑紅色有毛領子的帽兜長袍,臉藏在帽兜裏根本看不清。


    “勞你久等,我要在哪兒登記?”她甩著新衣服的袖子噠噠噠走到討債人身邊,仰起頭努力向上看著他大概是臉的地方說話。伊凡抬手指了一個人,對方立刻把登記表夾在木板上遞過來:“寫在這兒,時間地點見什麽人,幾點出去幾點迴來。要是迴來得比預定時間晚還要簡單寫寫因為什麽耽誤了。”


    翻過去的那一頁上留下了不少劃痕,二百沒有細看,她提筆先寫了自己的名字,又在拜訪目標上寫了商會長的名字。


    就是那什麽……你們愚人眾的“拜訪”,它正經不正經呐?


    “您得把伊凡的名字也填上,不然迴頭他就要倒黴嘍!”


    臨時充當文員的愚人眾好心提醒了一句,二百馬上在自己名字後麵添上伊凡,最後簡單在拜訪事由下寫了“生意”二字。


    她就是去找久利須做生意的嘛,這事兒可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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