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胡楊從前竟在五軍都護府沈都事手下當過差。聽說沈都事治下甚嚴,他能晉升,倒是個厲害的。」顧慈翻著書冊,漫不經心道。


    顧蘅咦了聲,「那豈不是謝子鳴的同僚?」


    輕飄飄的一句話,還沒鴻毛重,卻在堂內激起千層浪。顧老太太和裴氏麵色頓沉,齊齊看去,目如銼刀。


    葉蓁蓁雙肩一抖,再次嚇丟了魂兒。


    「你久居深閨,怎會同謝子鳴的同僚相熟?那胡楊,當真隻是你親戚?」


    顧老太太捏緊龍頭拄杖,眯起眼審視。


    因著先頭顧慈絕食墜樓的事,「謝子鳴」三個字,已成了她心頭一根刺,誰碰就紮誰。即便她再疼葉蓁蓁,當下也沒什麽好臉。


    畢竟葉蓁蓁再親,也親不過自己的親孫女。


    葉蓁蓁腦袋一寸寸矮下,左右瞟著眼,將一綹汗濕的碎發繞到泛紅的耳朵後。


    近來不知怎的,她一直尋不見謝子鳴,也不知外頭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心裏甚是不安,方才想著弄個牢靠的人進顧家幫襯自己。可萬萬沒想到,竟又被這顧慈攪了局!


    「自、自然是親戚。老祖宗您是知道的,蓁蓁每日要麽在佛堂抄經,要麽伺候您左右,便是出門至多也就去那護國寺祈福,別說什麽謝子鳴的同僚,便是謝子鳴本人站在這,蓁蓁也認不出來人。」


    「不對吧。」顧蘅「篤篤」敲了敲桌麵,「七夕那日,我們幾人在蒹葭洲可遇到謝子鳴了,還親耳聽他提起你,喚你作‘葉表妹’。聽那語氣,你們倆怎麽也該認識有一兩年了,怎的到你這,就成了連麵都沒見過的陌生人了?」


    「蒹葭洲上人來人往,許是大姐姐聽岔了。」


    「就算我聽錯了,那慈兒、奚二公子、瓔璣郡主,甚至太子殿下也都聽錯了?」


    葉蓁蓁一噎,唇瓣無力翕動,半天說不出話。


    顧蘅頓時神清氣爽,方才因她而被母親瞪眼的事,也不覺有什麽了,抿口茶潤嗓,老神在在地看戲。


    屋內氣氛如墜寒冰,顧老太太和裴氏麵色更沉,就連邊上侍立的丫鬟婆子也紛紛吊起眼梢,細細密密的眼刀直能將人捅成篩子。


    葉蓁蓁麵頰沁出層薄汗,精心描繪過的妝容漸毀,顯出底下慘淡麵容,餘光偷瞥旁邊。


    顧慈正盍眸品茶,嘴角微翹,怡然自得。自山莊歸來,她整個人便容光煥發,也不知叫什麽滋潤了,與自己的窘迫截然相反。


    就是因為她輕飄飄的一句話,自己才會淪落到現在這腹背受敵的窘境,而她這罪魁禍首卻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憑什麽!


    葉蓁蓁驀地攥拳,這一幕剛好叫顧老太太看個正著。


    龍頭拄杖「咚」聲杵地,伴隨一記風雷般銳利的眼風。葉蓁蓁一哆嗦,腿肚子發軟,轟然跪下。


    「你如今主意大了,什麽人都敢往家裏頭領?馬上就到你祖母的冥壽,這幾日你就待在佛堂不要出來,把該抄的經文統統抄個七八遍,拿來於我親自驗看。如若抄得不好,便再抄個百八十遍,好好反省,該拿何顏麵去祭拜你祖母!」


    顧老太太平了平氣,招來向嬤嬤,「去挑兩個丫鬟伺候她筆墨,餓了就給送飯,渴了就給倒水,務必照看得仔細,不可出一絲紕漏。」


    葉蓁蓁心頭大跳,這哪裏是派人伺候她抄經文,分明是將她當犯人看呀!


    她過去在葉家時都沒吃過這苦頭,怎受得了這個?忙淚眼婆娑地膝行上前,喚了聲「老祖宗」,欲博她憐憫。


    卻隻得顧老太太一聲拄杖捶地聲。


    力道比方才還重,案上的瓷杯瓷蓋都清脆地磕碰了下。若砸在人身上,就算不傷筋動骨,皮肉也得疼上好幾天。


    「你祖母將你交托於我,便是要我好生教養你。你若真和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勾結,就在佛堂裏待一輩子!」


    葉蓁蓁登時閉嘴不敢再多言。她知道老太太的脾氣,跟她拗隻會傷到自己,心裏再不服氣,也隻能忍住。


    踅身離開前,她再次惡狠狠瞪向顧慈方向。今日就算栽了,也要給顧慈來個最後示威。


    可顧慈隻眺望窗外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出神,巧笑嫣然,連餘光都不屑給她一個。


    一拳打在棉花上,葉蓁蓁簡直要氣吐血,迴去的路上,她緊抓手腕,因太用力,觸及上次燙傷的皮肉,疼得嘶嘶抽氣。


    秋菊忙上前查看,葉蓁蓁卻反手給了她一巴掌,「賤婢!冊子上寫了胡楊在沈都事手下辦差,你拿來前就不知遮掩一下?」


    秋菊捂著腫脹的半張臉頰,搖頭不迭,「奴、奴婢不識字……」


    葉蓁蓁一愣,嘴角緩緩挑起諷意,「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你瞧瞧這府上,就連年紀比你小的雲錦和雲繡都能背上一兩首詩,你竟還不識字?」


    「去,上藥房給本姑娘拿幾副藥膏來,我手疼。若因為這個沒能抄好書,讓老太太責罰,仔細你的皮!」


    「拿了藥再想法子給胡楊遞個信兒,進府這事,以後再談。」


    說完她便款擺柳腰,盈盈離去。秋菊咬緊唇瓣,兩道目光直能在她後背燙出兩個大洞。


    這已經不是第一迴了。葉蓁蓁每次在二姑娘那受了氣,都會把火都發到她頭上。


    還敢埋怨她不識字?她雖沒讀過書,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還是懂的。若她也能像雲錦和雲繡一樣,在二姑娘身邊伺候,怎還會大字不識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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