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我是在生氣。」清瀨深唿吸了一口氣,「我思考了很久才做出決定,你哪怕隻是假裝考慮一下。或者你也可以跟我說,我們一起好好商量,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聲音變得哽咽,清瀨停頓片刻,「為什麽總是你做決定可以,我做決定不行呢?」


    這句話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藤原柊怔在原地,四周變得安靜,隻剩下了山林間的蟲鳴聲。


    8:10,鋪成船型的柴火被點燃。


    藤原柊向前幾步,走近清瀨,試探著再次拉住他的手,把人扯進懷抱。


    「因為我不想讓你放棄全部。」他在耳邊說。


    清瀨放棄了掙紮,在聽到這句話之前,他其實並沒有什麽實感,拿起放下沒有那麽戲劇化,放棄了什麽,也就那麽輕飄飄地過去了,但被藤原柊擁到懷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才真實感覺到了沉重。


    他真的放棄了很多,差不多把二十多年的自己都拋棄了。


    「我沒有放棄全部,我不是還有你嘛。」清瀨也伸出雙手,攀著脊背往上,在漆黑的夜裏感覺他的輪廓和體溫。


    藤原柊縮緊雙臂,擁抱變得更緊密。


    8:20,最後的鳥居形點火,五山送火到了終曲。


    雖然藤原柊沒有再說什麽,但清瀨知道,他尊重了自己的決定。


    京都的夏季在節日上宣告結束了,但氣溫隻高不減,要等待真正的秋季還得是下個月。


    離開之前向街坊鄰居和平日裏照顧的人打招唿是祇園不成文的規定,善始善終是祇園特有的儀式感。


    「我也要過去嗎?」


    「算是給大家一個交代,一起去吧。」


    「好。」


    藤原柊的聲音從二樓傳來的時候,清瀨正在穿衣鏡前整理衣著,用料和設計都考究的淺藍和服得體低調,最適合作為告別的這一天出現。


    「我穿什麽過去?」藤原柊的聲音又從上頭傳來,清瀨抬頭,看到他站在樓梯口,雙手各拿了一件西服,「我們要帶什麽禮品過去嗎?」


    「又不是結婚,隨便穿就行,禮品就更不需要了,你也太緊張了吧?」


    藤原柊「嗯」了一聲,又說:「我沒有緊張。」


    清瀨看著他往房間走的背影,藤原柊的動作遲緩,分明就是在緊張。


    第一站是望月置屋,望月美代子鄭重地穿了件黑色的和服,清瀨帶著藤原柊一臉沉重地站在門扉前,兩人對視幾秒,都笑出了聲。


    「什麽啊,媽媽你居然還會穿這樣的衣服!」


    「怎麽了?我就是想認真一點。」望月美代子招唿他們到裏屋,「你們這樣一起到置屋,還是挺新鮮的,作為清瀨的另一個媽媽,我本來還想嚴格甄選一下他的愛人,知道是藤原老師之後我就放心了。」


    藤原柊臉皮薄,此刻已經在升溫了。


    「望月媽媽你別逗他……」清瀨在桌邊坐下,「我離開之後,京舞教室的課要怎麽辦?」,


    「啊,那個你不用擔心,我叫了外援。」


    「外援?是誰?」


    望月美代子看了眼牆上的鍾,「這個點差不多快到了。」


    玄關門鈴聲響起,清瀨從桌邊起身,「我去開門。」


    他走到玄關,移開門。


    淡紫色和服,白色挎包,一盒本堂和果子店的三角形紅豆糕餅,是栗花落站在置屋門口。


    「好久不見。」栗花落收起洋傘,點心袋子遞到了清瀨跟前,「最後一周販賣,下周夏季和果子就不賣了。」


    清瀨睜大了眼。


    「怎麽了?拿給望月媽媽吃啊。」栗花落沒理會他的震驚,繞過清瀨身側,朝裏喊道,「望月媽媽,我來了!」


    「路上辛苦了,快進來吧。」


    「為什麽是她?」清瀨終於反應過來,「不是說隱退的藝伎不能再迴來了嗎?」


    「誰跟你說我到這裏來還要繼續當藝伎。」栗花落把點心擺到餐桌上,「我是來接你的爛攤子的。」


    望月美代子笑吟吟圓場,「是我讓栗花落來幫忙的,京舞教室的教學工作需要人,畢竟西川的手術恢復期很長嘛。」


    「哦……」清瀨在桌邊坐下,藤原柊比他還警惕,整個身子都坐直了。


    栗花落見狀,擺擺手,「我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那個瘋女人了,你不用對我這麽防備。」


    清瀨看向栗花落,現在的她臉上看不到悲苦,也看不到怨情糾纏的痕跡,看來已經從情感的傷痛中走出來了。


    栗花落也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沒留疤就好。」


    清瀨摸了摸曾經被劃傷的臉頰,「你這個語氣聽起來一點都不客氣。」


    「我是在關心你。」栗花落把紅豆糕餅放到他麵前。


    這是栗花落最喜歡吃的點心,曾經他們偷偷分食過一整盒。


    栗花落出現在這裏讓他有種迴到了幾年前的感覺,那個時候他和栗花落是同期風頭最盛的藝伎,也是最好的朋友。


    後來他送走了栗花落,現在是她來送走自己。


    離開的時候,眾人在置屋門口道別。


    「這塊名牌,暫時不能掛在門樑上了啊……」望月美代子站在置屋門口,望著門樑上的【汐音】掛牌,神情落寞。


    「我拿下來。」清瀨墊腳,又跳了幾下,門梁很高,他沒夠到。


    「我幫你。」藤原柊來到他身後,清瀨以為他要幫忙摘木牌,藤原柊的胳膊卻繞過他的腰際,抱著他舉高,「這塊牌子是你親手摘比較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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