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月上中天,母子兩人相攜走在?前麵,村裏人熙熙攘攘地跟在?他們?身後,一切都還很正常。快到老屋時,一個小個子男人跑上來?拉住陳南,說要請他喝酒,晚上一起?出?去找樂子什麽的?。


    吳善婆也懶得管,對兩人擺了擺手,自己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上了樓。走到門前時,她輕輕“咦?”了一聲。隻見走廊下那張擺滿神像的?桌子不知?道怎麽得被人撞歪了,神像倒得一桌子都是。


    吳善婆以為是村裏人不小心,罵了句髒話?,將拐杖放到一邊,匆匆走上去搬桌子。但就?在?她的?手抓住長桌下端的?時候,一尊佛像無風自動,骨碌碌滾到了桌子邊緣。吳善婆伸手要攔,但慢了一步。她的?指頭和佛像邊緣一觸即分。隻聽“啪”一聲,那尊佛像砸在?了地上,身首分離,小小的?頭順著石階嗒嗒嗒滾進了下方草叢。


    ……


    吳善婆瞪著隱沒在?夜色中的?草叢。


    徐微與緊緊盯著那個小小的?佛頭。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他來?找吳善婆時,踩到的?就?是這顆佛頭。此時,吳善婆對未來?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驚疑不定地在?原地站了會,匆匆進了屋。


    這天之後,吳善婆一直待在?房間裏,偶爾有村裏村外?的?人找過來?求她辦事,她也不見。隻讓對方年後再來?,說她今年要修養。


    沒人有疑義,但隻有徐微與知?道,吳善婆不是在?修養,她是在?拜一尊被蒙了紅布的?神。


    紅布下的?神像兩側高高凸起?,中間塌陷。即使看不見底下的?真?實樣貌,徐微與也能猜到那是一隻鳥。


    ——吳善婆叫它【嚟喇】。


    在?這邊的?原住民口口相傳的?神話?中,人的?惡念會生出?罪惡,每一份罪惡都是一隻不能視物的?黑蜘蛛,而這位鳥形神,就?是食罪的?神靈。


    如果沒有它,世?界就?會被黑蜘蛛用蛛網包裹起?來?,變成一片了無生機的?死地。嚟喇日日啄食罪惡,年年啄食罪惡,最終,它累了,降落在?這片雨林中,向下挖了一個深坑,並告訴侍奉它的?人類它將沉睡千年。千年後,它會重返天空,繼續清除世?間災厄。


    ——這就?是吳善婆侍奉的?神明。


    每當有人求上門的?時候,她就?會像餵牲畜那樣,將能代表罪惡的?東西“餵”給嚟喇,這樣,出?錢的?人就?不會再被“報應”找上門。


    百試百靈,這次,本該一樣。


    她是這樣以為的?。


    “咚咚咚!”


    木門被人用力砸了三下。


    吳善婆皺了皺眉,沒有搭理。


    “咚咚咚!”


    “媽,出?事了,你快出?來?。”陳南低聲喊道。


    聽見來?人是自己兒子,吳善婆終於睜開了眼睛。她撐著地緩慢站起?身,雙手合十朝嚟喇神的?像拜了一拜,拉上神龕簾子走到門口,拔開了門上的?插銷。


    “幹什麽?”吳善婆冷聲問道。


    陳南整張臉難看至極,嘴唇囁嚅了一下,什麽都沒能說出?來?。吳善婆直覺不對,又聽到樓下有村裏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扒開他走到欄杆邊往下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老神婆悚在?了原地。


    樓下的?前廳裏,幾個男人用鐵鏈捆住了一條黑黢黢的?東西,抬著放在?了瓷磚上。本來?,吳善婆以為那是條大娃娃魚,但很快,那東西就?朝著她的?方向翹起?了頭。


    是“翹”,而不是“抬”。


    它已經沒有脖子了,整具身體變成了像魚一樣的?橢長型,皮膚柔軟漆黑,但並不平整,斑塊遍布。異化?了的?手纏在?軀體上,腿和腳已經辨認不出?來?了。


    唯一讓它看起?來?像是個人的?部位,是它那張仍然殘留著五官結構的?臉。


    失去眼球的?眼洞已經被肉填平了不少,隻留下了兩個淺淺的?坑。鼻孔基本閉合,鼻樑隻剩下很不明顯的?一條紋路。


    但它的?嘴很大。


    在?意識到樓上站著的?人是吳善婆以後,這東西張開了嘴,無聲地晃了晃軀體——它殘存的?人類本能在?讓它跟吳善婆打招唿。


    可惜彼時,在?場沒人看出?來?它的?意圖。失去了齒列和舌頭的?口腔內壁幽深可怖,歪歪倒倒還沒有形成規律的?鋸齒狀切割工具隨著軀體的?蠕動蠕動,噁心至極。


    ……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敢說話?。幾個抬怪物過來?的?男人站在?一起?,仰頭恐懼地看著吳善婆。


    吳善婆見過多少怪事,隻被嚇了一瞬,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她轉頭問陳南,“這是人還是動物?”


    陳南臉色更難看了。


    “這是看洞的?陳老五。”


    ——陳老五。


    徐微與背脊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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