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敏的電話掛斷好一會兒,我還是無法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前幾天還活奔亂跳的田心楠,怎麽就快沒了呢?


    打車去學校的路上,我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我和田心楠、李文星從進江城大學開始,便是一個宿舍,當年我們一起被保研,選了同一個專業,是難得的誌同道合。


    將近七年風雨,我們曾經是那樣的快樂,每天除了上課,就是一起去實驗室、圖書館,討論最多的,除了專業,就是吃什麽,日常感歎最多的,就是何時才能脫單,可一轉眼,怎麽就有人快不行了?


    “美女,到了。”


    車子已經停在了學校門口,司機轉過頭來提醒我,我慌亂的‘哦’了一聲,問多少錢的時候,眼眶就已經紅了。


    給了錢,下車的時候,腳下一軟,差點就摔下去,扶著車身穩住,強忍著眼淚,朝著宿舍奔去。


    宿舍裏聚集了不少人,張良敏、田心楠父母、弟弟以及另外幾個學校領導都在,我一進門。張良敏便說了一聲:“菲菲來了。”


    所有人都自動朝著另一側靠過去,讓開路,我一下子便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田心楠。


    她躺在那兒,頭墊的很高,臉色灰沉,嘴唇紫的發黑,朝我伸出一隻手,無聲的張了張嘴:“菲菲。”


    我趕緊走過去,蹲下,一隻膝蓋跪在地上。雙手握住她用力舉著的那隻手,緊緊地握住,應道:“楠楠,我來了。”


    “我要死了。”田心楠有氣無力的說道,聲音小到我豎直了耳朵都聽不大清晰,可是每一個字,都直戳我的心,“風鈴……”


    “風鈴?”我不解的看著她,不明白她堅持等著我來,到了這種幾乎是迴光返照的時刻,為什麽問我要的,會是這個,便問道,“是李文星給的那串風鈴娃娃嗎?”


    “風鈴……”


    田心楠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我趕緊翻出之前柳昆侖從風鈴上拽下的那個女娃娃,塞進田心楠的手裏,握著她的手遞到她麵前:“是這個嗎?風鈴碎了,隻剩下這個了。”


    田心楠身體開始抽搐起來,握著女娃娃的手不停地顫抖,死灰一般的皮膚上,一點一點的暗紅色從皮下透出來,慢慢的形成一朵一朵指甲蓋大小的木棉花。幾乎遍布全身的皮膚,看起來淒美卻又詭異。


    就像是風鈴娃娃瓷白色的表麵,暈染出來的那一片木棉花裝飾。


    “那是什麽?”張教授驚訝的問道。


    田心楠父母的哭聲一下子變得大了起來,周圍的人也在議論。


    “菲菲……”田心楠忽然抽了一聲長氣,將女娃娃一下子塞進嘴裏麵,我伸手想去奪,可是已經晚了,田心楠猛地瞪大眼睛,雙目之中赤紅一片,但轉瞬之間,那抹紅慢慢消失,連帶著全身的木棉花印記也跟著不見了,田心楠一口氣掉了下去,最後的最後,唇間隻溢出了一個字,“花……”


    田心楠的母親撲了上來,嚎啕大哭,抱著田心楠還沒冷卻的屍體,心肝寶貝的叫著,可是她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另一條腿也支撐不住,雙膝跪了下去,整個人如行屍走肉一般,呆呆的跪在那兒,腦袋裏麵一陣一陣的暈眩,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甚至連哭,都忘記了,麻木的仿佛魂兒跟著田心楠一起去了。


    直到張良敏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喚我:“菲菲,田心楠去了,車子就等在樓下,之前她堅持要等你,現在得盡快將她送走,否則……影響不好。”


    我看向田心楠的父母,哭的都很傷心,卻並沒有大吵大鬧要說法之類的,平靜的讓我有些意外。


    張良敏撐著我站到一邊,田心楠的弟弟上前,打橫抱起田心楠,一條毯子蓋在她的身上,她的父母強忍著擦幹眼淚,一群人迅速的下樓。


    宿舍樓底下停著一輛白色麵包車,田家人都上了車,學校幾個領導上了後麵一輛私家車,田父對我說道:“白姑娘,家裏靈堂已經設好了,你……要跟我們一起迴去嗎?”


    我連忙點頭,跟著上了麵包車,就坐在田母的身旁。


    麵包車車廂的座位都被調整過,田心楠躺在中間,我們坐在兩側,一切都感覺是準備好了一般。


    我幾次想要開口問一問,可終究是說不出口。


    車子緩緩的開了起來,田心楠的弟弟直勾勾的看著姐姐的屍體,一動不動,田母捂著嘴壓抑的啜泣著,田父紅著眼睛,一手扶著田母的後背,無聲的安慰著。


    前麵司機開的很平穩,一路上朝著田心楠家而去,走了一大半的時候,田母忽然擦了擦眼淚,對我說道:“白姑娘,我聽說你家以前是開白事鋪子的?”


    “差不多吧,我奶奶會做一些紙紮品賣。”我答道。


    “哦。”田母點點頭說道,“楠楠走的太突然,我這心裏……”


    “白姑娘。我出一點錢,今夜能請你跟著我們一起守夜,幫著楠楠好好超度一下,行嗎?”


    “這是我應該做的,隻要你們允許,我願意送楠楠最後一程。”我說道,“隻是……隻是我不明白的是,前幾天我迴學校,見楠楠的精神狀態都還很好,為什麽……”


    我眼淚也不自主的往下掉,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了。


    田母捂著臉,哭著搖頭,一旁的田父開了口:“大概是上周,我們全家都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裏麵,楠楠早已經故去多年的奶奶告訴我們,楠楠病了,時日無多了,讓我們早點準備著。”


    “托夢?”這簡直是荒誕了,我不解道,“你們竟然相信這個?”


    田父搖頭:“如果隻是一個人夢到,當然不會信,我和她媽媽都夢到了,就連遠在南方讀書的向南也夢到了,這才引起了我們的重視。


    我們心裏特別不踏實,上周末就打電話,勒令她迴家,我家院子門口,種了一棵很大的木棉花樹,好多年了,楠楠和向南姐弟倆從小便喜歡在那棵木棉花樹下玩耍,從來沒有出過事。


    但那天中午,楠楠迴到家。經過那棵木棉花樹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吸入了花粉,引發了類似於哮喘一樣的疾病,上氣不接下氣,送去醫院的時候,她自己又莫名好了起來,但因為那個夢,我們又堅持讓她做了一個全身體檢。”


    “體檢結果怎麽樣?”我趕緊問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田母嗚咽著埋首進田父的懷裏,田向南轉臉看向車窗外,田父歎氣道:“檢查結果是,楠楠全身免疫係統都已經崩潰,內髒損壞嚴重,活不過這一周。”


    “怎麽會這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自己都沒有感覺的嗎?”


    田父搖頭:“如果不去檢查,根本看不出來一點端倪,我們沒敢告訴她,本來找借口想把她留在家裏,她不願意,她來學校之後,我們在家裏就開始做準備了,沒想到……這還沒滿一周,就……”


    怪不得發生這麽大的事情,田家一點都不意外,也沒跟學校鬧,原來一家人早已經預知了一切。


    隻是這一切發生的太過蹊蹺,特別是最後,田心楠向我要風鈴以及吞掉風鈴娃娃這一係列的舉動,讓我直覺這件事情不簡單。


    風鈴娃娃是李文星給我的伴手禮,隻是經由田心楠的手轉贈,田心楠的死,到底跟這風鈴娃娃會不會有關係?


    如果有關係,我也碰了風鈴娃娃。接下來我會不會出事?


    一係列的問題在我腦袋裏不斷的翻滾,甚至,我想到了柳昆侖的話,他說我已經惹禍上身而不自知,他指的禍是什麽?


    “我們找了相頭來看,掐算了下葬的時間,說是停靈一天,明天一早火化,趕在明天正午時分下葬是最合適的。”田父繼續說道,“留給我們告別的時間並不多,所以到時候如果有怠慢白姑娘的地方,還請海涵。”


    明天一早,田心楠就要變成一把骨灰了嗎?


    看著靜靜地躺在車廂裏的人兒,我沒忍住,別過臉去,伸手抹掉眼淚。


    ……看好書


    車子在田家門口停下,靈堂已經布置得妥妥帖帖,開車門的時候,有人撲上來喊著哭著,應該是田家的親戚,一片哀戚。


    田心楠考入江城大學,一路保研上來。是大家眼中有出息的好孩子,可這麽好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大多數人都是惋惜哀傷的。


    有人上前來,要將田心楠抬進靈堂去,被田向南拒絕,他仍然公主抱將田心楠抱進了靈堂,躺在了準備好的靈床上。


    因為人多,我被擠在後麵,剛好就站在了田心楠家院子門口,那顆高大的木棉花樹下。


    我抬頭仰望,根本就沒看到半朵盛開的木棉花。


    木棉花的花期在春季,夏季落果,到了秋天這個時節,就連果子也采摘完了,上周,田心楠到底是怎麽在這棵沒有開花的木棉花樹下吸入花粉引發哮喘的?


    一沒花粉,就連花骨朵都沒有;二田心楠根本沒有哮喘史,也沒有木棉花花粉過敏史,怎麽就引發了哮喘,導致全身免疫係統崩潰,器官衰竭的?


    還有那個所謂的托夢,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這一折騰已經半天過去了,明天一早,田心楠的屍體就會被火化,到時候想查什麽都來不及了。


    可,能查什麽呢?


    張良敏走過來,對我說道:“菲菲,進去嗎?”


    我搖頭,心裏難過,靈堂裏麵一片哭嚎聲,我怕身處其中,更加會控製不住情緒。


    “誰也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學校領導代表都來了。送送田心楠。”張良敏說道,“菲菲,你也要節哀順變。”


    “老師,我沒事,我隻是想一個人待著,靜靜。”我伸手抵住鼻子,盡力不讓自己發出哭腔,“一會我就進去。”


    張良敏也沒為難我,說道:“好,那我們就先進去了。”


    我走到一邊,拿出手機。給李文星打電話。


    等電話被接通的空檔裏,我一直在擦淚水,忍不住,真的沒辦法忍得住。


    好在電話響了一會兒,李文星接了起來,那頭聽起來好像很熱鬧,李文星的心情也很好:“菲菲。”


    “星星你現在在哪?”我問。


    “在旅遊啊,剛到地頭預定的農家樂這邊。”李文星笑嘻嘻的說著,“菲菲,我跟你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一定要來一次……”


    “星星,楠楠沒了。”


    我打斷了李文星,冷不丁的說道,那頭一愣,磕磕絆絆的問道:“沒了……是什麽意思?”


    “星星,楠楠不在了,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努力的讓自己平靜,陳述這個事實。


    短暫的沉靜之後,我就聽到李文星快速的遠離喧囂的腳步聲,以及她顫抖的嗓音:“菲菲,到底怎麽迴事?你別跟我開玩笑。”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跟你開玩笑。”我說道,“星星,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你給我的風鈴娃娃伴手禮,是從哪裏買來的?”


    我不會去懷疑是李文星要害田心楠,撇除我們之間的關係不說,李文星是受過地胎洗禮的人,而地胎是應天地之精華而生,就連童心都想要,這樣的寶貝,足以讓李文星的人性升華。


    我問,隻是想弄明白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如果田心楠真的有冤情的話,我覺得我有義務幫她平複冤情。


    李文星立刻說道:“那是我和楠楠一起去廟裏幫你求的,就在我訂婚之後兩天,那時候婚期已經定下來了,索性便將它作為伴手禮送給你了,怎麽了?”


    “是在哪個廟裏求的?”我繼續問道。


    李文星應該是已經感覺出不對勁了,小心翼翼的問道:“菲菲,你在懷疑什麽?”


    我沒說話,她繼續說道:“是在江城郊區娘娘廟一個叫做花娘的居士手裏求來的,據說那風鈴娃娃有促進夫妻感情,幫助受孕的效果,我們想著你和你家大叔正好適合用這個,便求了來送你,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就是順嘴問一句。”我說道,“楠楠明天下葬,我今夜在這兒守夜,送她最後一程。”


    李文星情緒明顯低落下去了:“太突然了,我今夜是趕不迴去了,菲菲,替我多給楠楠燒點紙錢,我……我……”


    說著說著。李文星哭了起來,那頭,錢中偉安慰的聲音響起,我便掛了電話。


    這個時候,吊唁的學校代表已經從靈堂裏麵走出來,準備離開,我走過去,對張良敏說道:“老師,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張良敏問道。


    “我想讓你幫我去一趟江城郊區的娘娘廟。”我交代道,“娘娘廟裏有個叫花娘的居士,幫我查查她的背景來曆。”


    張良敏立刻答應了下來,並沒有問太多,畢竟他知道我是做什麽的,讓他查,必定有我的道理。


    目送著張良敏的車離開,我這才走進靈堂,在田心楠親人的引導下,祭拜之後,被領進了靈堂裏麵。


    整整一下午,我就守在田心楠的屍體旁,看著一波一波前來吊唁的人,安慰著哭泣不止的田母。一直到天黑。


    晚飯前,我接到了張良敏的電話,接起來,那頭便說道:“菲菲你是不是記錯了,我下午跑了一趟娘娘廟,並沒有找到你所說的那個叫做花娘的居士。”


    “果真沒有嗎?”我的心猛地往下一塌,雖然有預感到會是這樣,但得到猜測的結果的時候,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確定沒有。”張良敏說道,“我中午迴去就自己跑了一趟,下午又打電話請顏先生幫我查了一下,得到確切的消息,我才迴你電話的。”


    我謝了張良敏,掛掉電話之後,心中隱隱的有些發毛。


    娘娘廟沒有這個叫做花娘的居士,那串風鈴娃娃到底是誰給她們的?田心楠的死是不是與風鈴娃娃相關?


    我和李文星都接觸過那串風鈴娃娃,可出事的卻隻有田心楠一個,到底是我和李文星躲過了一劫,還是我們倆還沒有爆發?


    就隻剩下一夜時間,而這一夜我哪都不能去,隻能在靈堂裏麵幫著田心楠超度,想查什麽,根本不可能。


    我沉下心來,晚飯之後,靈堂裏響起了往生咒,一遍又一遍的念,我也在其中,這是我能替田心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田家請了超度班子,盡心盡業,我跟著他們一直念到了半夜,超度班子要結束離開,周圍人的精氣神都開始差起來。


    我堅持每隔半小時念一遍往生咒,念著念著,一股花香味從外麵傳來,刺進我的鼻孔,我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繼續念,可下一刻,更加濃鬱的花香傳來,那方向,分明就是從田家前院一路傳進來的。


    我狐疑的站起來,大步朝著前院走去,遠遠地就聽到有人在議論的聲音。


    等我走出院門,就看到好幾個人站在院門前那棵高大的木棉樹前,仰著頭指指點點。


    我抬頭看去,就看到本來連個花骨朵都沒有的木棉花樹上,此刻,一朵一朵大紅色的木棉花接連開放,一簇一簇的幾乎要壓彎樹枝,濃鬱的香味直往腦子裏麵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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