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雙小小的繡鞋,雖然心裏膈應,但我還是忍不住好奇的伸頭往床底看,預感裏麵還會有別的東西。


    可是順著鞋尖往裏,我看到的卻是一個戲曲小人,那雙小鞋是穿在那個戲曲小人的腳上的,頓時鬆了一口氣。


    沿著小腿往上,眼神掠過那套五彩斑斕的戲服,當我的視線定格在那戲曲小人的臉上的時候,愣住了。


    因為戲曲小人的那張臉,竟然跟剛才書桌上看到的繡帕上繡著的幼兒小臉一模一樣。


    我伸手便想去將那戲曲小人拿出來看看,門口一聲低唿:“別動!”


    我被嚇了一跳,立刻收迴了手,轉頭看見穿著睡衣,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的鳳靈犀站在門口,一臉緊張的看著我,又重申了一遍:“不準碰我的東西。”


    “對不起學姐,是我唐突了。”我趕緊站了起來,歉意道。


    鳳靈犀走到書桌前,一把將那個小叵簍扣翻,蓋住了裏麵的繡帕,人站在那兒,背對著我不說話。


    她本就是個不容易接近的人,這兩天能跟我融洽相處已經很不容易了,而此刻,看著她生人勿近的背影,我知道,我可能是觸及到她的什麽底線了,她不願意再理我。


    我隻得放下西瓜,說道:“學姐。我吃好了,那我就先迴宿舍去了。”


    她沒出聲,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我訕訕的離開了她的宿舍。


    迴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埋怨自己太不知道分寸了,別人宿舍裏的東西是能隨便亂拿亂看的嗎?


    到了宿舍,我思忖再三,還是給鳳靈犀發了一條信息,跟她道歉,但是她沒迴複。


    一直到傍晚,我的另外兩個舍友一前一後迴校。我才將這件事情放下,跟她們一起出去吃了飯,嗨了一晚上。


    正式開學之後我便忙碌了起來,每天除了上課,大部分時間不是泡在圖書館,就是實驗室,就這樣連續過了一周,風平浪靜的讓我仿佛迴到了兩個月前剛放暑假的時候。


    白子末沒有找我,柳伏城也沒有找我,跟奶奶通了幾通電話,互報平安,再無其他。


    讓我沒想到的是,周六一大早,鳳靈犀會來找我。


    那天特別早,還沒到五點鍾,我打開門看到鳳靈犀的時候,還驚訝了一下,她衝我說道:“白菲菲,你今天有時間嗎?能陪我迴趟老家嗎?”


    我對之前的事情一直心存愧疚,她能來找我。我本身就很激動了,當即便答應下來:“正好我這兩天沒事,學姐,家裏有事要我幫忙嗎?”


    “你先收拾一下,我叫了車在學校門口等著,咱們今早去明早迴來,不耽誤後天上課。”鳳靈犀說完,就站在門口等著我。


    我麻利的洗漱,又帶了一套衣服在背包裏,裝上充電器什麽的就跟著鳳靈犀出了宿舍樓。


    “學姐,還不知道你家裏有什麽人呢?第一次去,我得準備點禮品。”上車之前我說道。


    鳳靈犀搖頭:“不用了,我家什麽都不缺,你能跟我迴去就很好了。”


    我倆坐在了出租車後麵,她背靠著車座,捏了捏眉心,忽然說道:“今天是我弟弟的頭七。”


    我被嚇了一跳,緩了緩說道:“學姐,節哀順變。”


    “習慣了。”鳳靈犀鬱鬱道,“我家相比較於一般家庭,成員比較多,都是從事跟戲曲有關的事業,骨子裏透著一股清高,要是過去那邊有人對你愛答不理,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趕緊表態。


    鳳靈犀睜開眼睛盯著我,問道:“我聽說你最近做了一條蛇仙的弟馬,有這事嗎?”


    我瞄了一眼前麵的司機,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吧。”


    鳳靈犀點點頭,沒有再說話,看起來滿腹的心事。


    車子開了有一個多小時,便已經到了鳳靈犀的老家,那是一個看起來很老的古鎮,並沒有被開發,前前後後三排房屋,大概有三十來戶人家。


    鳳靈犀家在第三排的街角,是一座半拱形上下兩層,青石黑瓦的小樓,雕梁畫棟,古色古香。


    一進門,就能看到正廳西邊的牆上貼著一張白紙,白紙上麵是用毛筆寫得訃告,訃告的下麵,擺著一張香案,香案前麵香燭供品一樣不少,香爐的前麵,立著一塊黑色的牌位,牌位的上麵,貼著一張兩寸大小的彩色照片。


    當看到照片上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孩的時候,我當時便愣住了,一股寒意從我的後脊椎骨直往上躥。


    一周前,我在鳳靈犀的宿舍裏,看到了繡著這個幼兒形象的繡帕,以及站在床底下,穿著戲服的人偶,而如今,這孩子卻已經頭七了。


    難道,就是在我看到那些東西的當天,這孩子出事的?


    不會這麽巧吧?


    鳳父忙著招待前來吊唁的親朋,鳳母挺著個大肚子走過來,遞給我三根線香。讓我拜祭。


    鳳靈犀比我還大一歲,她的母親如今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屬於超高齡產婦了,我看那肚子像是快要臨盆的樣子。


    心中不免唏噓,那邊還沒生產,這邊小兒子又過世了,要是一般產婦,估計得承受不住吧?


    但是鳳靈犀的母親說話笑意盈盈的,根本看不出來她的痛苦,這讓我多少有些不舒服。


    等到打完招唿,我忍不住問鳳靈犀道:“你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我有很多弟弟妹妹。”鳳靈犀說道,“甚至還有兩個姐姐。”


    “但除了我,他們全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我不可思議道:“怎麽會?”


    鳳靈犀唇角勾了勾,滿是苦澀,張嘴還沒來得及講話,門外,忽然有人喊道:“大奶奶來了,大奶奶來了。”


    鳳靈犀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待會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要說話,安安靜靜的看著就行。”


    說完,四個膘肥體壯的大漢抬著一頂竹轎走了進來,竹轎上麵,坐著一個鶴發童顏的女人。


    這女人眉如遠黛,媚眼如絲,皮膚紅潤精致,仿若十八歲的少女一般,如果不是她滿頭的白發。真沒人會相信,這是鳳靈犀的奶奶。


    她身上穿著一襲絳紫色的旗袍,旗袍包裹著姣好的身材,細長筆直的小腿從開叉處露出來,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但卻沒有人注意這些,因為從她被抬進來的那一刻開始,在場所有男女老少,無一例外,全都跪伏下來,跟她問號。


    我也被鳳靈犀拽著跪下去,跟著眾人說道:“大奶奶好,大奶奶洪福齊天,萬壽無疆。”


    說出這些話之後,我總感覺自己好像進了什麽傳銷組織似的,這都什麽社會了,還洪福齊天,萬壽無疆呢!


    大奶奶被抬到了正廳主位,最前麵那個大漢俯身撐地,大奶奶一雙三寸金蓮踩著大漢寬實的後背,慢條斯理的坐上了主位。


    竹轎被抬到門外去,眾人還跪著,大奶奶的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然後開口道:“靈犀也迴來了嗎?”


    鳳靈犀連忙應道:“奶奶,靈犀迴來了。”


    大奶奶衝著鳳靈犀招招手:“靈犀,過來,讓奶奶瞧瞧。”


    鳳靈犀上前,跪伏在大奶奶的膝頭,大奶奶修長如蔥白一樣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靈犀的頭,說道:“靈犀啊,你母親前後生了四女三男。隻有你一人活了下來,你是咱們這一脈的希望,在外麵讀書形勢,一定要小心謹慎,懂嗎?”


    鳳靈犀點頭:“靈犀謹遵奶奶教誨。”


    大奶奶滿意道:“你弟弟一個星期前夭折,我讓你父母叮囑你的事情,你都辦好了嗎?”


    “全都辦好了,大奶奶放心。”鳳靈犀在大奶奶麵前異常的乖巧,大奶奶愛憐的撫摸著她的頭,好一會兒,才對著眾人說道,“都起來吧。”


    鳳父雙手請了三根檀香,遞到大奶奶的手中,大奶奶親手點燃那三根檀香,鳳父再將檀香插入香爐之中,就算是祭拜完成了。


    之後,竹轎再次被抬進來,將大奶奶給抬走了。


    午飯後,吊唁的賓客漸漸少了起來,每一位賓客來吊唁。鳳靈犀都必須陪著一起磕頭,一直到傍晚時分,賓客才漸漸散去。


    我跟著鳳靈犀迴來這麽久,真的隻是看著她家一家在祭拜她的弟弟,別的根本沒有人理我。


    鳳靈犀什麽也不想跟我說,晚上洗漱之後,鳳靈犀與我一起爬上她的床,蓋上被子熄了燈。


    我有很多話想問鳳靈犀,但是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迴去,久而久之,我整個人感覺都要炸了一般。


    可身邊傳來了鳳靈犀均勻的唿吸聲,感覺她是睡著了。


    我輾轉到半夜才睡著,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就被一陣聲音吵醒,睜開眼睛,卻發現鳳靈犀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靠在床頭。


    燈都沒開,我剛想張口說話,卻被她一把按住,衝我搖頭,小聲道:“別出聲,安靜的聽。”


    我躺在那兒,背靠著裏麵的牆壁,豎著耳朵仔細的聽著,斷斷續續聽了好幾遍,才聽清楚外麵唱的是什麽:


    午夜三更;


    脂正濃,粉更香;


    粉墨登場;


    唱的是誰家歡喜誰家殤?


    恩怨情仇,跳梁小醜;


    鶯鶯燕燕;


    隻道是人間悲歡幾多悲涼;


    ……


    那聲音悲戚婉轉,沒有絲竹相伴,卻餘音繞梁。仿佛幾句話唱盡了一生。


    那人在不停的唱,一遍又一遍,唱著唱著,我便聽到旁邊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心中一滯,是鳳靈犀在哭。


    黑暗中,即便是借著月光,我也隻能看到她的輪廓,卻看不清她的眼淚。


    她雙手捂著臉,嚶嚶的抽泣著。脆弱的讓我忍不住坐起身來,將她摟在懷裏。


    “學姐,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當時隻覺得是鳳靈犀想她剛剛死去的弟弟了,但下一刻,她忽然就捂住了我的嘴,衝我搖頭。


    緊接著,我就感覺到床底下有什麽東西在動,悉悉索索的。持續了好一會兒。


    直到外麵那唱戲的聲音完全消失,床底下的東西也才消停下來。


    鳳靈犀緊緊的抱著我躺在被子裏,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還在哭。


    我隻能強壓住心底裏的恐慌,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


    一直等到窗戶外微微有了光亮,我都再也沒睡著,五點鍾一到,鳳靈犀便翻身起床,急匆匆的說道:“白菲菲,趕緊收拾一下,我們迴學校。”


    她說著,已經穿好衣服出去了,我下了床,猶豫再三,還是趴在地上,朝著床底下看去。


    這種木質的老床比較高,床肚裏麵空空曠曠,隻是在正中間的位置,堆著一小攤不知道是什麽燒成的灰燼。


    不知道怎麽的,看到這些灰燼,就讓我想起了那天在鳳靈犀宿舍床底下看到的那個戲曲小人,不由的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鳳靈犀帶著我離開的時候,整個古鎮靜悄悄的,沒有幾個人醒來,直到坐上了開往學校方向的出租車,她才一下子軟下了身子,靠在了我的身上。


    我忍不住問道:“學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昨晚沒睡好罷了。”鳳靈犀說道。


    我有些不死心的東拉西扯道:“你奶奶看起來真年輕啊,保養得真好。”


    “她快一百歲了。”鳳靈犀說道,“再過不久,她就要過一百歲生辰了,一點看不出來吧?”


    我驚得嘴巴張的老大:“一……一百歲?不會吧?你父母看起來不過四五十歲。”


    “我父親今年五十三,母親四十九。”鳳靈犀迴答道,“我父親是我奶奶的小兒子,在他之前,一共夭折了九個孩子。”


    我聽著,頭皮都開始發麻了,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道:“你家的孩子似乎……成活率都不高。”


    鳳靈犀沒有生氣。直接點頭道:“成活率極其低下,能活下來的,也不一定過得就開心。”


    這是在感慨她自己吧?


    這個話題有點太沉重了,我試著轉移話題道:“不過,好在你很快又要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它一定會是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誰知道呢。”鳳靈犀自嘲的笑了笑,眼睛看著車窗外,我看著她的側臉,都能捕捉到她渾身散發出來的一種莫名的滄桑感。


    車子駛入市中心,眼看著快要往大學城開去的時候,鳳靈犀忽然轉過頭來看向我,說道:“白菲菲,如果換做是你,你會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家嗎?”


    “學姐,你在家裏,不開心嗎?我看你奶奶他們似乎對你都挺好的。”我說道。


    鳳靈犀搖頭:“不,你不懂,你什麽都不懂。”


    她自言自語著,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哆嗦著手接起來。嗯嗯了幾聲,然後掛了電話,對我說道:“我得在市中心下了,有個活兒要跟我談,車錢我已經付過了,咱們改天再聚。”


    說完她就下車了,出租車一直將我送到學校門口,我背著背包剛要往學校裏麵走,一隻手從後麵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猛地迴頭,正好對少柳伏城那雙凝重的眼神,不由的叫道:“你怎麽神出鬼沒的,嚇死我了。”


    一個多星期沒見,我還以為他不會再出現了呢。


    柳伏城卻按著我肩膀,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問我:“你這兩天都跟那個姓鳳的女孩子待在一起?”


    我點頭:“對啊,跟著她迴她老家待了一天,怎麽了?”


    柳伏城嚴肅道:“她的事情你別管,你管不了,以後跟她斷了來往,聽到沒有?”


    我很不喜歡他這種命令式的語氣,再想到那蛇形青銅器的事情,便窩了一肚子的火。


    我連他柳伏城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都分辨不清楚,他又有什麽資格來幹擾我的生活?連我交什麽朋友他都要來指手畫腳?


    “我跟她來不來往,關你什麽事!”說完,我一把將他的手甩開,轉身就要進學校去。


    柳伏城伸手又將我拉了迴去,一隻手捏向我的下巴,強硬道:“你是我的弟馬,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必須服從,小白,我不想你吃虧。”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就不能跟鳳靈犀交朋友?”我質問道。


    “因為她接近你是別有用心!”柳伏城脫口而出。


    我嗬嗬兩聲,緊接著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指著柳伏城的臉說道:“別有用心?柳伏城,那你告訴我,她到底別有什麽心?還是我該好好問問你,你柳伏城當初想盡一切辦法來接近我,又是有何別有用心?”


    柳伏城蹙了蹙眉頭,道:“小白,你能不能不要在外麵聽到一丁點的閑言碎語就開始懷疑我?有意思嗎?”


    “是啊,一直耍我,有意思嗎柳伏城?”我幾乎是豁出去道,“你身上的那層蛇皮,根本就不是我洗沒了的,卻誣陷在我身上,有意思嗎?”


    柳伏城的臉都黑了,走上前來一把將我扣進懷裏,我用力的推搡著他的胸口,想要從他的懷裏逃出來,他卻硬壓著我,在我耳邊咬牙道:“小白,你給我聽好了,我的一身皮的確不是你洗掉的,但卻是因為你們白家沒了的,我從你身上索取迴來,難道不應該嗎?”


    “你知道我曾經為了你們白家,做出了多少犧牲嗎?”


    “小白,可以說,就算是我把你拆骨入腹,你們白家也不該對我說半個不字,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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