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尋越聳聳肩,神色癲狂,「事情就是這般的巧,我娘是巫山殿的樂師。


    那日她正好湊足了銀子為自己贖身,卻因眉眼間與你娘有幾分相似,而遭天降橫禍。」


    「她費力地生下我,遭盡苦楚,多年纏綿病榻,最後更是點了一把火,把自己燒得幹淨。徒留我孤身一人,北上尋親。」


    「在典客署時,我沒想殺人滅口,本隻準備叫宮內殺手割掉你的舌頭,再留下一筆錢,可偏偏…你說你叫江逾白。」


    「是歸元山的江逾白,是岑書妍的兒子!」


    江邊兩岸孤燈搖曳,明明滅滅,將丘尋越的臉映得慘白。


    手臂逐漸麻木,神魂的扭曲牽扯著渾身經脈,丘尋越覺得自己快爛了,從驅殼一直爛到魂魄。


    他不再說話了,而是躺迴地麵,開始安心地等著生命的流逝。


    血月倒掛,光輝瀉地。


    江逾白匿在半紅樹蔭下,腦子裏的憤怒被混沌取代,一次又一次地,捋著事情始末。


    良久,他迴過神來,掏出懷中戰帖,一簇火苗自指尖竄起,半晌,紙筏燃盡,散做裊裊菸灰。


    他緩緩開口,宣布贏家對輸家的最終審判:


    「我不會殺你,但是會廢掉你用劍的手。」


    ——前者為了替我娘還債,後者是替我自己討債。


    語畢,僅在須臾間,他提起腳邊的劍,對準丘尋越的手臂刺去。


    這一劍萬分狠厲,足以穿骨透肉,斷筋絕脈。


    江逾白隨手把劍扔進江水,沒立刻返迴綣雲樓,而是往側方的集市走去。


    他此刻心緒頗煩躁,迫切地想喝壺酒緩緩。


    *


    「啊,白白贏了!」


    黎纖抱著酒罈,桃花眼微眯,嘴角翹到飛起。


    因隔著江岸,兩人的對話,他聽得稀裏糊塗,隻知白白比贏了,馬上就會迴來找他。


    他跳下窗,跌坐迴椅子上,耐心地等人。


    誰知甫一落座,便見桌上的方糕酥餅杯盤狼藉,所剩無幾。


    順著咀嚼吞咽的聲音,黎纖茫然抬頭,便見對麵有個長發和尚。


    他問道:「你怎麽也來了?」


    和尚猛啜一口茶,手指窗外月,「來賞夜景,找樂子。」


    黎纖木訥點頭,伸出爪去掀餘下酒罈的紅封,卻撲了個空。


    「為什麽搶我的東西?」黎纖不解。


    他吐字含混,身體遲緩,行為傻裏傻氣,儼然是醉酒的模樣。


    玄蕪掂了掂手中酒罈,嚴肅道:「不能喝了,萬一喝到妖性暴露,會有麻煩。」


    小醉鬼黎纖哪裏聽得進去,委屈道:「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玄蕪眼見講不了道理,便也無賴道,「酒不是你的,在我手裏,就是我的。」


    黎纖一拳頭砸在桌上,低吼道,「這分明是我的。」


    他邊說,邊撲過去搶酒罈,二人推搡間,黎纖忽地頓住,愣愣地道,「我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


    他撓撓頭,幾番冥想,迷糊地脫口,「在黎陽城,你們一大堆人把我圍起來,冤枉我偷了岑阿婆家的三顆雞蛋,還用鐵鎬打我。」


    聞言,玄蕪僵硬地後退兩步,尷尬地摸摸鼻子,訕訕道:「古人常言七憶魚,想不到你這魚妖竟有如此好的記性。」


    黎纖頭腦昏沉,說話也混亂起來,「快把酒還我,不然就叫白白修理你們。」


    「這次他一定會相信我,不會再拿鞭子抽我。」


    趁著玄蕪愣神功夫,他一把搶迴酒罈,撲騰到窗前,把半個身子探出去,揚聲嚷道:


    「江白白,快迴來!有人欺負我!」


    「江白白,我想你!」


    **


    這廂,黎纖嚷得熱火朝天,那邊,江逾白正在吞雲吐霧。


    他拐到巷口欲買兩壺茶酒來喝。


    誰知,販酒的紙糊人被乍起的狂風吹碎了,白花花的紙屑灑滿酒缸,惹得江逾白更煩。


    本想迴去,又被賣菸鬥的神婆攔住,半騙半求地賣了他一隻菸鬥。


    薄唇開合,吐出稀薄的煙霧,倒真叫人清爽痛快不少。


    忽地,一隻蒼老如枯樹皮的手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小夥子……」


    江逾白打斷她,「阿婆,別說了,就這一隻,我不再買了。」


    「不是…」神婆翻翻白眼,「你看綣雲樓頂層那個男娃娃,是你家的吧?人家在喊你咧!」


    *


    江逾白迴來的時候,黎纖第二壇酒已喝掉大半,嘴唇漾著水漬,雙眸已呈迷離狀態。


    他邊拍黎纖的臉,邊焦急地問,「誰欺負你了?可有受傷?」


    「沒,跑了。」黎纖打了個酒嗝,噴了江逾白一臉梨花清甜。


    江逾白無奈笑笑,用黑鬥篷把他裹得嚴實,抱在懷裏,運著踏雲歸,迴來時定的客棧。


    小醉鬼魚一路高亢,時而吟著在永安郡學的曲子,時而講起在折吾河打倒百隻妖的戰績。


    好不容易進了客棧,有陣森然煞氣撲麵而來,江逾白睨眼環顧一周,見小二跑堂皆賊眉鼠目,細細一聽亦聞磨刀霍霍之聲。


    ——渡厄外城,十個客棧九個黑。


    師父的話縈在耳邊,江少主略揚眉,心道真叫自己遇上了。


    此時,懷裏的那位不省心,又開了口,「我在河裏做大魚的時候,它們都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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