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玄同羅盤未動,那就說明那日府中確實無邪祟。」尤符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太過自責。」


    他撇撇小鬍子,「況且…這些個人尚未死透,倒還有救,不是嗎?」


    尤符坐迴上首,抿了口案上涼茶,撇過院子裏的一圈『屍首』,感嘆道:「想來,這隻鬼魅生前未了的夙願即是報仇,也不知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恨,以至於滅了人家上下三百多口。」


    「不,」江逾白反駁道:「若單單隻是尋仇,為何不直接將他們全殺了,而要抽走魂靈呢?」


    尤符眼皮跳了跳,「你的意思是那鬼魅還想要這三百魂魄,做什麽?販賣嗎?」


    江逾白默了一瞬,又道:「如今,重中之急,便是找到這失蹤的四個人,外加喚醒陳老頭,將他們細細盤問一番,說不定能得來些許線索。」


    尤夫子頷首表示贊同,遂召來導戒堂修士,挨個地分派任務。


    江逾白隨即問道:「掌院和陳老頭在何處?」


    「後花院。」尤符拇指一斜,「那老頭的魂魄尚在,隻是神誌不清,口中胡言亂語,方才還暈厥了。我師兄正在給他輸送真元。」


    ***


    繞過九曲烏木迴廊,在臨湖水榭旁,江逾白找到了掌院與陳老頭。


    晏凜之還是副肅穆麵孔,端坐在環椅上,眼梢略微上挑,遠眺煙雨平湖。


    陳老頭扶著廊柱 ,麵上,眼底,皆是哀戚一片。以頭搶地,哀求聲連連,「我家中妻兒老小,雖不全是大善之人,卻也未做過絲毫惡事,壞事,如今卻被邪祟所害……」


    「還勞煩先生能救我一家三百餘口的姓名!」


    不摻任何情緒,晏凜之開口道:「從陰氣瀰漫的濃度來看,這勾了你全族魂魄的鬼魅約摸有三十餘年的道行,說是厲鬼兇煞也不為過。」


    「而你府前嵌有鏤金符文的桃木匾額,又恰巧也有三十餘年的光景。」


    「她的目標更是十分明確,不去那些毫不設防的門閥世家。偏偏找上你這設有數道高階除邪符文的陳府。」


    「所以,你最好仔細迴想,年輕時究竟有無做過害人之事。」


    陳老頭急忙迴道:「我三十多年前就來了太乙書宮,極少下山迴家,整日呆在書宮裏,哪有害人的機會。」


    「那你因何緣故,舍下家業妻兒,孤身入書宮?」


    江逾白撩開垂絲藤蘿的枝蔓,踱步踏進蘭亭水榭。


    第84章 永安郡·二


    ***


    「你曾說, 當年因被一劍修的浩瀚劍氣所震撼,所以油然生出問道求仙的意向來,遂棄了家業、親友, 連夜跑來了學宮。」


    「可你我同窗四載,為何…從未見你執過劍?」


    江逾白斜倚在青花玉柱旁, 眉目間綴著疲乏與僕僕風塵。


    他再次問道:「所以, 你到底因何要拋棄人間的榮華, 地位,甚至天倫之樂, 獨身拜入學宮, 修苦寒之道呢?」


    寒潭眸內迸發出鋒銳的視線, 讓人無處遁行。


    陳老頭的拳頭數次捏緊, 又數次放開, 最後終究捨得開了『尊口』。


    「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月圓夜,我外出歸家時,行至自家門口處,卻不見護衛小廝相迎。唯獨站著位穿嫁衣的姑娘。」


    「她背對著我,不發隻言片語。」


    「我從生意場歸來,飲了三五杯濃酒, 頭腦混沌不清,迷糊著走近才發現,明爍燭火下, 那姑娘竟沒有影子。」


    「我嚇得拔腿就跑,可卻被她扯住了手臂,迫使我不得不迴頭。」


    「本以為是青麵獠牙的鬼怪, 卻不曾想到…她竟那麽美,麵敷芙蓉, 嬌媚昳麗,身上還沾著絲縷的海棠香。」


    「我問她家住哪裏,怎地大半夜穿著嫁衣跑出來,順便邀她來府內小坐片刻…」


    「姑娘原本是對著我笑的,可一聽我這麽說,就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而後...她的臉頰開始腐爛,口中吐出血水,手指蛻皮,露出可怖的白骨。」


    「口中亦是念念有詞,一直說我背叛了她,毀掉了她,還要叫我嚐盡滅族之苦。」


    「我瀕死之際,一道瑩白劍光劃過眼前。來人是個同我年歲相當的劍修,他掐訣念咒,不消片刻就趕跑了那隻鬼魅。」


    「我當即跪地叩謝於恩公,並祈求他能在我府宅內設下陣法,護佑我陳氏全族的安危。」


    「恩公沉默幾許後,便在我頭頂匾額上攥刻了一道金符,並告誡我永生不摘此匾,家人若是外出,也盡可能日落前歸家。」


    「而後,恩公又說我是那鬼魅仇恨的根源,他讓我離開永安郡,躲到學宮去,盡可能地少迴家,才能保族人平安。」


    「於是,你便逐一應下了?」江逾白道。


    「嗯,我總要為妻兒老小考慮。」


    「那又為何在家中逗留多日?」


    「給...孫子過百日。本想逗留兩日就迴書宮,但我那次子祈求我能多陪孫兒幾日,我心一軟就同意了。」


    江逾白眸色幽如漆,單刀直入:「你當真不認識那女人嗎?」


    「我……」


    陳老頭靠坐在水榭環椅上,背後是半沉的烏金,天光把兩鬢霜發暈映為澄黃色,他頹廢極了,像是一桿子枯萎的藤。


    良久,老頭垂下頭顱,喉嚨裏猶如灌了汙濁的砂,他誠懇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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