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蹲下身來,保持與黎纖平齊的高度,搽淨嘴角血漬:「你若是肯跟著我,好好地伺候我,哪用得著用受苦?」


    這些不要臉的話,黎纖半句也沒聽進去,他的意識已然陷入混沌。


    俄而看見上古的皎淨雲湖,俄而看見如今的熙攘塵世。


    上一刻是仙人清冽的眸光,下一瞬就是江逾白疏朗的笑意。


    混雜的畫麵稍縱即逝,入眼的是一片昏黑。


    靈氣驟然暴漲,遊走在大妖的血脈裏。


    如熊熊烈火般地燃燒著肺腑。


    黎纖推開丘際,強撐著盤膝打坐,閉眼凝神,企圖尋覓片刻舒緩。


    見狀,丘際一把掀翻黎纖,瞪眼道:「別他娘的裝模作樣!」


    黎纖掙紮著爬起來,準備再度調轉靈氣,可卻再次被丘際踢翻。


    他揉著被踢的腹部,腦內迸發起鬼哭狼嚎,萬千種聲音整齊劃一地慫恿他去殺人飲血。


    ——我是妖,上古洪荒大妖。


    殺人,剝皮,飲血,食肉,乃妖之本性也。


    他徹底屈服,潛伏在骨子裏的妖性噴薄而出。


    他伸出清臒細瘦的爪子,猛地攥住丘際衣領將其擲在地上。


    桃花狀眼眶裏蔓延出藍色細絲,須臾間,爬滿清湛的眼珠。


    額頭顯出晶瑩的鱗,周身煞氣繚繞。


    因著天黑,丘際隻能看見他的額角散光,卻看不清具體形狀。


    他結巴道:「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黎纖聽不清他說什麽,滿腦子地想殺死眼前之人。


    他鉗住丘際脖頸,高高地揚起手,準備一掌拍碎丘際的頭顱。


    然而,卻,猝然頓住。


    浮空竹樓,寂涼月色下,浮黎麵容寒冽:黎纖,你可曾傷過人?


    懸星小院,稀疏樹影裏,江逾白神色低沉:黎纖,你可曾食過人?


    ——不能…絕不能食人。


    ——我不要被白白厭惡。


    ——我也想做人,想在暖陽微風中生活。


    堂堂正正的,光明磊落的,同白白待在一起。


    他把手狠狠地砸在地上,扶著樹枝站起身,抬腳踩在丘際小腿上,林間慘叫聲陣陣,最終,丘際疼得昏了過去。


    黎纖在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後,方才堪堪收迴腳。


    此刻,天邊虧月再無丁點稜角,徹底圓盈。


    月光大勝,盈溢的芒織成一張綿密的網,包裹著黎纖。


    強盛的戾氣再次席捲而來……


    ——太熱了,他快發瘋了,要趕緊迴到洞裏去。


    ******


    ******


    踏雲歸息,影至身隨。


    竹葉梨花上,一路淺淡的腳印,蜿蜒至山頂洞穴。


    江逾白循著這些腳印,飛身上山,猶如離弦之箭。


    片刻不停歇地鑽進那處幽暗洞穴。


    他看到了草蓆,砂糖果,破爛布袋,豁口瓷碗,可獨獨沒看見他的魚。


    ——在躲我不成?


    咽下喉中酸澀,他折身原路迴返,褪去洞穴,準備去周遭看看。


    他不敢喊叫,甚至不敢發出絲毫響動,生怕驚跑黎纖。


    蟬鳴,雀吟,鶯啼,風蕭蕭,水潺潺。


    江逾白在諸多聲響裏捕捉到了幾聲鈴鐺響。


    行數十步,撥開幾隻樹杈,江逾白終於找到黎纖。


    他的魚瑟縮在一顆鬆樹下,渾身發著顫。


    「黎纖。」江逾白開口喚道。


    僅有的半分斥責也被擔心覆蓋。


    寬厚的掌撫上毛茸茸的腦袋瓜。


    他繼續道:「你跑什麽啊?」


    聞聲,黎纖的耳朵尖微動,他去抓江逾白的衣角,摸到捲雲紋路後,懵懵道:「是...白白來找我了嗎?」


    「嗯。」江逾白拖下外袍罩在他身上,「對,我來找你了。」


    「白白,我熱,我難受。」黎纖去蹭江逾白的手背。


    ——你熱,我比你還熱。


    「忍一下,我帶你去山腳的冷泉。」江逾白啞聲道。


    *********


    兩大箱子的超品高階靈石,到底是每顆都花在了刀刃上。


    山腳的湯池星羅棋布,每條曲徑由雲英石堆砌,迂迴流轉處設有鏤花玉屏風。


    小周山蘊鍾靈毓秀之氣,隨著靈石燃耗,山頂積雪消融,匯成涓涓細流,被引渠入池。


    此刻是子夜過半,山中早已空無一人。


    黎纖趴在池壁上,眼睛半眯,小聲地喊著熱。


    他的手握著卵石,生生地在光滑表麵捏出裂紋。


    大傻魚雖學會了調息運功的法子,可他終究隻有一片護心鱗,隻能任其餘的妖力在體內橫衝直撞。


    靠著冰水的衝擊來緩解經脈的熾痛,硬挺著挨過今晚。


    寸寸皮肉都在叫囂著熱,叫囂著疼


    纖薄肌膚下,青紫色脈絡不斷跳動。


    跳得江逾白眼眶發澀,生怕它們突然就斷了。


    身後不但是白白的氣息,也是人類的氣息,真的太香了。


    黎纖難耐地蹙起眉尖,四顆小牙緊咬唇瓣,時不時地瀉出幾聲嗚咽。


    他根本不敢迴頭,生怕一個忍不住就咬上白白的脖子,讓白白受到傷害。


    黎纖覺得太熱了,他伸出蔥白的指頭去扒拉自己的衣服。


    水墨袍本就鬆垮,稍微一碰就滑落削瘦的肩頭,半掛在臂彎處。


    隨後他又去抓胸口的皮肉,格外地發狠,像是要把自己拆開,把骨頭,髒腑,經脈,全拿出來冰著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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