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偶爾會教他些『禦水育植』微末術法。」


    江逾白輕笑一聲,音色裏染了些許悲悽:「那些術法裏最厲害的也不過是…在七天內將芽苗培育出果子。」


    「……」


    「後來,仙君辭世,魂歸大地,他便沒了依靠,潛入折吾海底,在海底荒墟中長眠了萬年。」


    寒潭烏眸出神地盯著古木下的幾隻螻蟻。


    他語氣輕飄飄的,臉上裏有漫無止境的溫柔與憐惜,仿佛這些事都是他江逾白親身經歷過一般。


    「這些事都隻是那妖的一麵之詞,你莫要被哄騙了。」晏凜之開口,聲音已是極冷的溫度。


    臨近聖人境的威亞被肆意催發。


    老一輩的人總喜歡用這種暴戾的方式…來遏製年輕人心底野蠻生長的情意。


    「不是的。」


    江逾白努力搖頭,腦中嗡鳴作響,他顫著手去掏懷中藍皮書冊:「這些皆是由仙人手劄中所記載。」


    晏掌院手腕翻轉,頃刻間將藍皮冊子收入掌中。


    他粗略地看了半晌,書頁翻飛,沙沙簌簌聲在此方岑寂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每翻幾頁,施加在江逾白身上的壓迫便減輕幾分,直至尾頁時,威壓被徹底撤掉。


    粗.喘了兩口氣後,江逾白再度開口,聲線恢復平和:


    「萬年前,即便在月圓夜靈力暴漲時,他也未曾加害一人,隻是化成原形鑽進折吾河底硬生生地挺著。」


    「可如今他妖力全無,因埋進海底沙礫萬年的緣故,本體也不如以往強悍,我擔心他會挺不過去此次的月圓夜……」


    江少主每說上一句,便多心疼黎纖幾分。


    纖薄瘦弱的小不點,獨自一人在這蒼茫天地間踟躕了悠悠萬載。


    從始至終都是幹淨靈動的模樣,乖巧溫軟的性子,不曾做丁點惡事,吃半塊餅子都能開心半天。


    窮兇極惡之徒尚能在悔過彌補後自在逍遙,可他的魚連活著都要小心翼翼。


    老天生他一場,難不成就是叫他來受苦受折磨的嗎?


    此時臨近黃昏,斜陽西下,將江逾白的影子拉得細長。


    青年人立在樹下,站得筆直,猶如勁鬆蒼竹。麵上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絕。


    良久,掌院先生終是微不可查地頷了首:「明日便叫他過來麒麟書院聽學吧。」


    江逾白抬頭,眼底迸出喜悅的星芒,忽聽先生道:「但,我也有個條件。」


    *****


    辰時一刻,太乙學宮的大飯堂裏擠滿了碧簪玉冠,水墨長袍的男女修士。


    陣陣清冽晨風穿堂而過,帶起絲絲縷縷的瓊花香。


    和尚是個自來熟,穿著不知從哪搞來的假袍子,擠進人堆裏,跟一幫小修士拉呱扯淡。


    不但哄得人家替他付了飯錢,還推銷出去好幾瓶十全大補丹。


    江逾白領著黎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繞是如此也引得不少男女時不時地側目注視這副傾城貌。


    黎纖用木勺攪和著碗裏的小餛飩,眼皮耷拉著,餛飩湯熱氣升騰,蒸得他眼圈發紅。


    寫好姓名的書本,裝著小酥餅的食盒與盛著蜂蜜茶的瓷盅……


    江逾白仔細地檢查了數遍,才將其逐一放進黎纖的破口袋裏。


    大傻魚咽下最後一個小餛飩,抿抿嘴,把腦袋歪在江逾白的肩膀上,悄聲問道:「白白,今天一定會來接我迴家的,對嗎?」


    「自然。」江逾白捏了捏他的後頸,再一次的向他承諾。


    昨日,迴懸星院後,無論做什麽,大魚都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生怕他跑了。


    晚間,燈滅燭熄後,更是睜著清湛的桃花眸子不肯睡覺,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直到自己闔眸,將吐息放得平穩綿長後,大傻魚便慢吞吞地拱了過來。


    他俯趴在自己耳邊,綿糯的聲音響在安謐的長夜裏:「就算我發瘋發狂了,也會想盡一切辦法不去傷害白白的。」


    第67章


    ****


    「太陽下山的時候, 我就會『噌』地出現在麒麟書舍的門口。」


    江逾白再次承諾道,明明是無足掛齒的小事,卻被他說得無比鄭重。


    而後, 他翹起嘴角,衝著黎纖勾起尾指:「打鉤?」


    黎纖欣喜睜大了眼, 不再是神色懨懨的模樣, 淺色的琥珀眼珠流光溢彩, 倒映著江逾白的朗雋笑臉。


    「嗯!」


    「打鉤。」他飛快地伸出小指湊近江逾白,生怕人家把手縮迴去。


    尾指的關節相互勾連纏繞, 拇指的指腹輕輕碰撞。


    他們仿佛在大飯堂窄長的花梨木桌下, 完成了神秘的儀典。


    在人間, 連黃口小兒都不屑一顧的把戲, 卻被這位活了萬載的大妖視為神聖的結契方式。


    『儀式』結束後, 黎纖側過身子,用筷子挑出餛飩鮮湯表麵漂浮的蔥花,端起大瓷碗,咕嚕咕嚕地將餛飩湯灌進肚子裏。


    看著空蕩蕩的碗底。


    「吃飽了嗎?」江逾白問:「再來一碗?」


    這餛飩皮厚餡少,他擔心黎纖過會兒餓肚子。


    「不來了。」大魚咂摸了兩下嘴角,饜足地舔舔虎牙尖尖:「我吃得可飽了。」


    興許是餛飩湯有點鹹辣的緣故, 他額頭上冒了層細密的水汽。


    江逾白抬手替他抹掉額頭與鬢角上的汗珠,他便乖巧著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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