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江逾白,常壽二人你來我往,說了那樣多的話,他都聽得模稜兩可,似懂非懂。


    唯獨這一句聽明白了。


    這人在教訓白白,這可不行,誰也不能欺負白白。


    「嘁。」


    常壽拿菸鬥輕敲他腦袋瓜:「傻呆呆的,哪天被他賣了也不知。」


    「不會。」


    黎纖認真起來:「白白不賣我。」


    我也不吃白白。


    常壽孤家寡人,未曾有妻,更無子無孫,今日可算體會到含飴弄孫的樂子。


    「那可說不準,誰知他哪天就不要你了。」


    常壽嚇唬他:「蒙上你眼睛,趁著月黑風高,把你隨便丟了,到時你這笨瓜也找不迴來。」


    「才不會。」


    黎纖很氣,眼尾都紅了。


    氣死,把你吃了!


    「夠了,前輩,你莫再唬他。」


    江逾白打斷二人對話:「我要帶他走了。」


    ******


    展會設在城中心,是老城主的府邸。


    幾十年前,流月城大小姐出嫁後,老城主驟然薨逝。


    而後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


    牆壁不再富麗,梁棟不再燦爛。


    但斷壁的彩漆,殘垣的鏤刻,依舊訴說了昔日的輝煌。


    展會人多眼雜,怕黎纖氣息不穩,顯露頭上鱗片,江逾白尋了件頭蓬罩著他。


    兩個灰衫啞童引他兩入府。


    繞過門房,避開主道,行在鋪滿雲母石片的小徑。


    江逾白覺得有趣:這兩個小童頗會看人下菜碟,見他二人未著世家道袍,不乘雲轎、不乘飛輦,就帶著走羊腸小破道。


    不過此處幽靜,也正遂了他心意。


    進會場時,已展至第三件寶物。


    展台是方池塘。


    周遭楊柳垂垂,水麵蓮荷點點


    水中央有隻巨型蚌殼漂浮,蚌殼上罩有防護結界。


    展品在蚌殼中,繞著池塘轉一圈,若是無人出價,便自動降入水中,裝入下件展品後再次浮出水麵。


    相傳此等規矩已有數千年。


    江逾白視線掃過頂層雅座,那裏多是眾仙門的二世、三世祖。


    基本都是見到他,便要齜牙咧嘴、狠狠挑釁的小狗。


    有意思,不知今個有哪隻小狗找他玩。


    他將墨霜劍與容舟的名號報給小童,帶著黎纖去往最頂層的雅間。


    黎纖趴著紅漆銅欄杆,探出身子向下瞧。


    池中正展出兩隻小傀儡。


    白兔的模樣,雪白白、毛茸茸、短尾巴、紅眼珠。


    若注入靈氣,能做出任意動作。


    可逗趣、可解悶。


    是某位高齡器修所製,哄小朋友的利器。


    江逾白見黎纖盯著展台不眨眼,以為他喜歡兔子傀儡,便俯身道:


    「想要嗎?我買給你。」


    黎纖皺起黛色的眉,歪頭道:


    「為何要買?那本來就是我的。」


    真霸道啊,不愧是差點做妖王的男人。


    這讓江逾白想起西津渡口的強盜魚。


    他笑道:「幾時就是你的了?你袋子裏可沒有兔子。」


    黎纖不顧他的調笑,認真道:「那隻蚌咬過我的手?」


    「我後來沒有吃它,將它放迴了折吾河裏。」


    想不到都這般大了,可惜隻剩個空殼,也不知它的肉被誰吃了。


    輕風起,白雲飄揚,碧水蕩漾。


    滿池青荷搖曳生姿。


    江逾白盯著那株最艷的荷,不自在地問。


    「你記起以前的事了?」


    黎纖將身子挪到他跟前,踮起腳尖遮住他視線,抿唇道:「隻有一點點。」


    「這樣啊,……那你可否想全都記起?」


    江逾白輕聲道。


    黎纖不語,隻是又要搖頭。


    「你是撥浪鼓嗎?」


    江逾白道:「每個人都有權力知道自己的過去,或許……」


    「或許你所忘記的……恰恰是你漫長生命中最開心的日子」


    他後麵的話說得簡單幹脆,通俗易懂。


    就差沒大聲講『可能你真跟浮黎真仙有一腿』。


    「非也,非也。」


    「萬事皆有因果緣分,時機到了,一切答案盡可揭曉。」


    「時機不到,莫要強求。」


    幾句話不輕不重飄來,落在江逾白耳旁。


    他尚未迴眸,肩頭便被重重一拍。


    江逾白抬眼看去,那人身著木蘭僧衣,是極西地伽藍寺的裝扮。


    應該是個僧人,但又長發懸於腰際,薄唇鳳目,麵相妖冶。


    「小僧有要事稟告江少主。」


    和尚煞有其事道,豎起食指置於唇珠。


    「有事快說。」


    江逾白從納戒中取出幾樣小食,擺在黎纖麵前。


    花生核桃鬆子仁,紅棗桂圓酸梅幹。


    中間還有盅冒著熱氣的甜湯,一直被靈力溫著。


    那和尚蠻自來熟,抓起把瓜子,哢嚓哢嚓磕起來。


    江逾白偏頭去瞧黎纖,見他平白地蔫在旁邊。


    「怎麽了,腳踝疼?還是……有心事?」


    黎纖不開口,隻低著頭一粒一粒地吃花生。


    絕對有心事。


    江逾白駑定,黎纖以前都是一口一碟的。


    江逾白道:「你如果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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