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介州刺史府衙的正堂內,玉生白提起酒壺,正往謝公綽的羽觴一推。


    「老師,學生再給您斟。」


    酒過三巡,謝公綽的臉上泛起薄薄一層紅暈,他捏住玉生白的壺嘴,不勝酒力——


    「眼下沒?有旁的人?,你我之?間便省了那些凡俗禮節。」他掃過另一邊的大郎,視線定焦在麵前的這?張小白臉上,眼角的皺紋都?染了幾分心?疼,「方才知墨受苦了,若非那些百姓窮追不捨,也不必委屈你與為師演這?一出?戲。隻是事態要平息,也該讓他們知曉利害,否則日後?他們豈非要騎到你的頭上?」


    謝遠山也端了杯酒過來,方才的趾高氣昂盡消,父子倆如出?一轍,「知墨,我也向你賠禮!」


    玉生白慌忙提杯對?酌,隨即眼眸低垂下去,「老師苦心?,學生自然明?白。」


    清晨的事既揭過,謝公綽也好換了話頭,「方才我瞧那領頭的年紀頗輕,膽量倒不是一般的大。」


    事兒要揭過,人?可沒?完。


    玉生白馬不停蹄,這?邊跟著老師去王府賠罪,那廂已命人?將其捉拿下獄,這?一記巴掌打得重,他定要加倍討迴來的。


    「老師有所?不知,」玉生白字裏行間幽幽怨怨,「當年慕容述被貶介州,曾從田騶棍下救得一孩童,正是今日此人?!」


    慕容述的賢名,便是打那時候起的。


    「原來如此,我瞧慕容述氣色倒遠勝為師,難為他做這?一場戲,如今大梁皇族僅存其二,來日若讓他登基——」


    謝公綽意有所?指,卻?沒?將話說?完,聽得玉生白已是悻悻——


    「可學生瞧那慕容述,卻?是一臉將死?之?象。老師福澤深厚,自不必與此等宵小比高低!」


    這?杯酒灌得好,玉生白小嘴醇香發甜,謝公綽指著他,三人?笑起來。


    「那湯別駕可還?好?」笑過一陣,謝公綽又問。


    「咱們杖責自己人?,」玉生白似乎終於放鬆了些,「板下自有輕重,學生有分寸。」


    「那便好,」謝公綽也鬆一口?氣,「為師聽他說?,那群百姓還?一度衝撞兵器庫,眼下可有重新派人?駐紮?」


    玉生白還?當謝公綽不知此事,這?一問,他又有些惴惴,「眼下已派重兵嚴守,一旦發現異動,就地處決,格殺勿論!」


    謝公綽便按下他再度行禮的手。


    「水師一年一檢閱,為師年事已高,此次前來也算順便看看我的愛徒,將那些兵魯子都?操練得如何——」他搖晃著起身,興致高得很,「不如午後?咱們便去校場可好?」


    「都?聽老師的!」


    一場接風宴終於落幕,起身的時候,謝公綽身形不穩,有條細長的物件兒自寬袖裏滑出?,磕在玉生白一側的地上,砸出?清脆的一聲響。


    玉生白低頭去瞧,柳葉般的雙眼瞬間睜得老大。


    正是半枚銅虎符。


    他怕兩人?起疑,趕緊撿起來還?與謝公綽。


    謝公綽隻瞥一眼,卻?沒?接。


    「大梁敗得一塌糊塗,不日大駕入境,嶺南水師便會成為李令馳的眼中釘,」他半靠著玉生白,仿佛愛重勝過親子,「為師能?保你一時,實在心?憂難以護你一世?!」


    話至於此,借著三分酒勁渲染,玉生白也紅了眼眶。


    「老師!」


    「這?枚銅虎符我每日擦拭,本想著哪日能?讓你宏圖得展,」謝公綽搖搖頭,沉吟著閉上眼——


    「不如索性,今日便給了你!」


    第037章 求醫


    玉生白滿是惶恐, 忙拱手低下頭去——


    「老師萬萬不可!」


    「知墨為?何不收?」謝公綽將虎符硬塞進他掌心,擲地有?聲,「為?師信你重?你, 這虎符遲早也要交付於你。且不日大駕入我鐸州, 待李令馳借主上之口?來向?為?師討要, 可就太晚了!」


    「老師!」


    玉生白眼眶含淚, 還待再推,謝公綽卻向?門外一瞥:「廊下還有你的部屬,如此推攘,倒叫別人看為?師的笑話?」


    「誰敢笑老師?」廊下寂靜一片,玉生白言辭哽咽,尤不失狠絕, 「學生第一個打死他!」


    謝公綽朗聲笑起來。


    「你有?這份心,」他褶皺的手輕輕摁在?玉生白肩胛, 「為?師便信你來日能護為?師周全, 收下!」


    謝家父子到軍中走了一圈,例行公事關切了幾位軍將,之後謝公綽馬不停蹄便要趕迴鐸州。


    玉生白一直護送車馬過了界樁,兩方來時針鋒相對, 去時惺惺相惜。謝公綽第三次探出窗外, 對隨行的玉生白道:


    「知墨, 就送到這兒吧!」


    「朔風將至鐸州, 」玉生白虛虛托著老師的手, 儼然十?分放心不下, 「老師此番迴程, 單一件五兵紋樣的披袍,要如何抵禦寒冬?」


    謝公綽雙眼微眯, 他明白玉生白言下之意,隻是仍拍拍他的手,轉而?一揮,「知墨在?介州燒一日炭,為?師就挨不著凍,迴吧!」


    玉生白便停下腳步——


    「學生恭送老師!」


    車馬上了渡口?停著的大船,清晨的迷霧散盡,此刻玉生白就站在?界樁附近,目送他們走遠,在?江麵上化作極微小的一點。


    直到很久,那最後的一點也消失殆盡,玉生白才變了臉色,他雙眸晦暗,在?空無一人的林子裏厲問?:「那賤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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