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劇烈的喘息有極短促的停頓, 良久, 謝元貞依舊攢不?起迴答的氣力,於是?謝含章撐住阿兄,抬頭看了眼半空。


    「阿兄,白鶻還跟著咱們。」


    離他們最近的樹上, 白鶻正停下靜靜注視著他們, 它似乎深諳潛行匿跡的道理, 跟來的一路都隻在低空迴翔。


    謝含章望過來的瞬間, 白鶻還極小?幅度地彎了彎腦袋。


    她不?明白白鶻的意思, 於是?謹慎地收迴目光, 不?再?看它。


    又過一會?兒, 謝元貞才終於有力氣去?看赫連誠的那隻貼身靈獸。


    方才士卒們幾乎是?衝著一刀斃命而來,此刻謝元貞右手劇痛不?止, 上抬的動作對遍體鱗傷的他而言實在太過艱難,於是?他隻勉強伸了伸左手。


    白鶻沒有動。


    謝元貞視線往下,落在自己骨軟筋酥的左手上,似乎正是?這隻左手顫抖得?太過厲害,因而白鶻一時沒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阿蠻,扶我起來。」


    謝含章一直護著阿兄的腰身,那一瞬間她似乎明白阿兄要?做什麽,於是?攙著謝元貞慢慢站起來,跟著他向那棵樹深深一躬。


    不?到十歲的稚童個兒還小?,謝含章雙手疊於額前稽首,恭恭敬敬拜過之後,她突然發現謝元貞行禮時,是?左手貼著右肩——


    這其實並不?太像尋常士族往來的禮節,但謝含章沒說什麽,隻凝視謝元貞的一言一動,謹防他支撐不?住,猝然倒在陰濕汙糟的山路間。


    這迴白鶻似乎看懂了。


    嘩啦一聲,待謝家兄妹抬頭再?瞧,白鶻已消失在極遠的天邊。


    白鶻飛迴赫連誠身邊的時候,夜色已深,迴師州的船舶還有一刻才開,那是?今夜最後一艘迴船,隻因船身出了些?故障才耽擱至此。


    這次白鶻沒有錯過。


    「此地去?黔西可要?兩日?」


    劉弦跟著赫連誠站在靠甲板的位置,聞言點頭道:「迴東翁,飛鴿隻消兩日。」


    白鶻就停在赫連誠的手臂上,附近的百姓沒見過如此兇悍又俊俏的鳥兒,不?由多看了這對主僕幾眼。赫連誠任身後猜測議論,隻靜靜看向無盡的江麵。


    「冒昧問一句,你?兄弟二人的名字何以如此迥異?」


    半晌,赫連誠突然開口,他嘴上是?問兄弟二人,可劉弦自然明白,府君言下之意其實隻在二弟。


    「讓東翁見笑,」劉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不?相瞞,兒時我與二弟可沒少為名字的事兒拌嘴打?架,他每每落了下風,必得?到父親跟前兒哭訴,說同為親子,何以厚此薄彼?」


    赫連誠摸摸白鶻的腦袋,仍看著江麵,「那令尊如何開解?」


    劉弦依舊淺淺笑著,隻搖搖頭。


    此刻百無聊賴,赫連誠最是?耐心。


    「二弟知道阿母是?在生自己的時候難產過世的,」劉弦跟著看向同一片江水,江水悠悠,他沉吟過往,嘴角的笑意緩緩淡去?,「可他卻不?知,在他出生之前,我並不?叫如今這個名兒。」


    「你?二人——」


    赫連誠看著劉弦一字一句,話音落地似乎還有餘溫,「一弦一柱思華年,」劉弦察覺到府君的目光,隨即也轉過頭,「正是?阿母下葬之後,父親改的。」


    赫連誠沒想?到是?這樣,愣了一下才道:「想?必令尊深愛令堂。」


    「也許吧——」劉弦本想?搖頭,不?知怎的又認同了赫連誠,「世間之道,朱門?自有朱門?對,寒門?亦是?如此,聽說父親原先已有傾慕之人,隻是?礙於世家隔閡而抱憾終身。」


    「東翁想?說我父親是?個風流之人?」


    劉弦看出赫連誠的神?色,別說此刻赫連誠一介外人,即便當初的劉弦,也是?如此認為。


    「他確實不?爭氣,跑到人家家裏妄圖帶那小?姐私奔,誰料那小?姐當眾脫口一句門?不?當戶不?對——」


    不?知何時赫連誠已轉迴向黑暗的江麵,「千百年來,世家門?第之見早已根深蒂固,那小?姐倒也於世俗無錯。」


    「世俗之見,往往錯比對多,門?當戶對既是?圭臬,那東翁可知,我阿母卻並非寒門??」


    赫連誠卻半點不?驚奇,他連著方才飛鴿送去?黔西的那封手書,隻道:「令堂果真——」


    「屬下才說過仆不?可欺主,真是?——」劉弦頓時明白府君為何突然起這話頭,他暗嘆果真府君麵前,話不?可隻說一半,眼下自然也更沒有必要?再?隱瞞什麽,「阿母嫁過來,便等同與母家決裂,多少年來都不?曾走動,若非崔刺史主動重新往來,別說什麽洛都門?路——我父親正是?明白這一點,素日倒也與我阿母舉案齊眉。」


    可惜自古天不?遂人願,劉弦嘆了一口氣,「若非銅駝大街又見一麵,我父親借酒澆愁,才有了那一出荒唐事,也許阿母不?會?鬱鬱以致難產而死。那夜我父親被好?好?兒地送迴來,可自此之後,我阿母卻成?為寒門?乃至朱門?口中的笑柄。」


    明明是?劉父與那女?子之過,最後卻反連累劉母如此無辜之人。


    赫連誠撫過白鶻脊背的羽毛,那裏明顯凹陷一片,他沒再?說話,劉弦卻忍不?住責難——


    「欺瞞便是?欺瞞,即便事後再?如何加以彌補,終究是?覆水難收。」劉弦雙手擱在船沿,不?由捏緊了拳頭,「他自以為隻要?將那點心思藏好?便可萬事大吉,誰知最後卻釀成?惡果。哪怕他早半日與阿母坦白,以我阿母的胸襟,如何能揪著那點陳年往事不?放?且若非他執念太深,又何以會?醉酒失態,當眾做出如此令我阿母不?恥痛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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