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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構造神明、我們畏懼神明、我們信仰神明,隻因我們看不見神明。


    ——懷特·克羅


    “你認真的?”隔著桌子探身過去,玄君陽伸手摸了摸簡·格雷的額頭,“你竟然信這個?”


    “哎喲,”用力推掉玄君陽的手,簡·格雷氣鼓鼓地指著桌上的書,“這可是我們家曆代研究翻譯才得以留下的譯本,怎麽會是假的呢!”


    低頭看著譯本發黃的封麵,白孤跟著讀了出來。


    “《agnostostheos》”


    搖了搖頭,玄君陽站起身往書桌邊走去。


    “為什麽會起這樣一個名字?”白孤扭頭向簡·格雷問道。


    簡·格雷坐了下來:“那是未被人們所知曉的神明之名,但我的祖父認為未識之神絕非特定而唯一,他們一定是真正超越了人們的認知、超越了那些形而上的猜測的存在。”


    白孤點了點,他無法斷言世上是否真的存在神靈,哲學的基本任務可不是探討世上是否真的有神明。


    “那一定是騙人的,”站在桌邊的玄君陽似看非看地翻著手裏的書,“連世上是否有神都無從考證,就已經開始研究未曾被發現的神明……這種書簡直荒謬!”


    “他怎麽變得這麽激動?”看著玄君陽微微發顫的撚書的手,簡·格雷不解地看著白孤。


    白孤沒有說話,當玄君陽變得激動的時候,他是從來不多加詢問與幹涉的。


    玄君陽沒有搭腔,隻是合上了手裏的書,快步走到了茶幾這邊:“我應該問問你書裏寫的是什麽再下論斷。”


    簡翻開有些鬆散的裝訂集:“是針對原書內容的譯文以及批注。”


    隨意地翻看了幾頁,玄君陽繼續問道:“那跟我們的畢業有什麽關係?”


    “虧你還是個學曆史的,”撅了噘嘴,簡扭頭看向白孤,“難道你們就不希望去考證一下麽?”


    白孤苦笑了一下,他並怎樣的喜愛探險。


    “難道玄君陽你也不想嗎?”見白孤似乎沒有高昂的興致,簡又看向玄君陽,“依我看,你這種人是必然不信神的,難道你就不想考證一下這本書的內容是否屬實麽?如果真是假的,你便可以來盡情批判我,我全然接受。”


    玄君陽粗略地看著裝訂集上的文字。


    “時間的另一側,矗立著觀測之人。”


    “環洋之神luphanes,於想象中誕生的虛無胚胎。hicsuntdragones,翻騰著畸形的龍之衍生。”


    “什麽亂七八糟的,”皺了皺眉頭,玄君陽抬眼看著簡·格雷,“我覺得我很有必要來推翻這不切實際的臆想,你確定你的祖上沒有精神病病例?”


    簡·格雷衝著玄君陽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隻不過,到時候如果證明這書絕非真實,豈不是葬送了你們格雷家族幾百年來的苦苦研究?”抬眼看了看簡·格雷,臉上露出戲謔的神色,“你們家除了這書,還有別的拿得出手的研究吧?”


    “這你自然不用擔心,”驕傲地揚起腦袋,簡·格雷笑了笑,“別看我並不醉心於研究,我的家族可世世代代都是百科全書式的人物。我們家族研究煉金術的時候,你們的祖先可能還在一心想著考取功名而不中呢!”


    “那你就是想說你的家族研究頗豐,被推翻其中這小小的譯本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唄。”看著簡·格雷的樣子,玄君陽又坐迴到沙發上。


    “但是這譯本卻是最為珍貴的研究,”簡看了看坐在一邊沉默的白孤,“我一定要嫁給位出色的學者,把家族的成果繼續傳承下去。”


    “那也得先證明這書所言非虛才行,”說著,玄君陽看了看白孤背後的大窗,“雨好像停了一些,我先走了。”


    “你去哪啊?”看著玄君陽往門外走去,白孤向他問道。


    “跟克勞福特小姐約會,早就定下的,”說著,走到門邊的玄君陽迴頭看了看白孤,“當然了,如果雨不停,我也就不會去了。”


    說完,伴隨著樓梯發出的“踢踢踏踏”的聲音,玄君陽走了出去。


    搖著頭笑了笑,白孤站起身來:“看樣子今晚不用給他準備晚飯了。”


    “那我可以在這兒吃晚飯嗎?”傻乎乎地衝白孤笑起來,簡·格雷懇求道。


    “當然可以。”


    看著白孤走到桌邊的背影,簡·格雷問道:“我隻是不明白,你這樣的大少爺,怎麽會做飯呢?”


    “我父親常年不在家,偷著學的,”說著,白孤迴頭看了她一眼,“你第一次見我做飯的時候就問過這問題了,怎麽又問?”


    “我問過嗎?”眨了眨眼睛,簡·格雷躺到沙發上,“可能是忘了吧!”


    背對著簡,白孤微微一笑。有的時候他甚至覺得就這樣娶了簡·格雷也未嚐不可,畢竟他也很喜歡這姑娘。有一間屋子,有一樣工作,有喜歡的事情,有一個這樣好的妻子,還有什麽別的好求呢——隻是不知道簡對自己又是揣著怎樣的情感了。


    “白孤,”白孤身後的簡繼續問著他,“剛才玄君陽為什麽生氣呢?”


    聽見簡的問題,白孤沉默了。


    他從窗邊瞥見了玄君陽的身影。


    許久之後,他伸手揉了揉自己因為少白頭導致的灰白而雜亂的頭發:“誰知道呢。”


    ……


    不相信神明,永遠都不會相信神明。


    這是玄君陽留在心底的話語。


    若問為何,並無其他原因——玄家人丁絕非興旺,仿佛詛咒一般。玄君陽的母親因體弱積病而死;玄君陽最小的妹妹死於風寒不治,學醫的二弟不僅不能救治家人,更無法自醫——他死在了街上,被人開槍打死的。


    玄君陽看慣了死亡,看慣了死亡的模樣、死亡的形式,也看慣了人們麵對死亡時最後的表情。他的母親,天生那樣秀麗端莊的一位夫人,死時卻雙目凹陷、神情恐懼非常;他的二弟,那樣無畏的一個人,死的時候竟尿了褲子。


    玄君陽絕不會相信世間有神明,至少不會相信有善神。若真有救苦救難之人、真有普度眾生之客,至少他的家裏能少死幾個人。為家操持的婦道人家、天真爛漫的無辜孩童、勢爭真理的愛國青年,沒有一個是該死的。


    至於因果,更是狗屁不通的道理。天曉得是哪個世紀、哪個朝代、哪位白家先人做的如此勾當要報應到這代子孫身上,又憑什麽報應到這代子孫身上。若這種殘忍的循環也是神明的規矩,那玄君陽就更能確信人們信仰的東西絕非善類。


    玄君陽不想死,他不知道是怎樣的感受讓每一個死去的人都麵露驚惶,但死亡的到來絕對不是令人喜悅的事情。況且,一想到死後可能要去向的是那樣令人作嘔的虛假崇拜創造的世界,他就更加不希望死亡降臨到自己身上。


    這樣想著,加快腳步的他踩起地上的積水,濺到了自己的鞋子與褲腿上。他並不在意,隻是一味地加快腳步,希望甩脫記憶中家人留給自己的難以抹除的記憶。


    “玄君陽那樣的痛恨神明,是因為他的人生從來沒有幸運降臨過吧。”


    ……


    “你那本書,我很喜歡。”夜晚轉眼降臨,白孤坐在餐桌一邊,衝簡·格雷說道。


    “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白孤,簡太過於專注於盤子裏的食物而沒有聽清他的話。她很驚訝,中國的烹飪技巧、對食材的利用、對味道的把控都高超得令人咋舌,她不知道是該讚美白孤還是讚美中國,或者二者皆是。


    “我說,我很喜歡你的那本書。”白孤吃東西快,吃的也少。所以此時他隻是幹坐在簡·格雷的對麵,什麽都沒動。


    “哦,”點了點頭,簡擦擦嘴巴,“那你可比玄君陽有品味多了。從他對待神秘未知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他一定是個缺乏浪漫情調的人。”


    垂眼笑了笑,白孤迴答著她:“玄君陽的人生也艱難的。”


    “她父母也死掉了麽?”


    “哦,抱歉。”雖然是簡·格雷主動提起,但白孤還是很不好意思向她皺了皺眉。


    “這沒什麽,人總是要死的,”聳了聳肩,簡·格雷吃完了,“隻不過他們已經消失在我的記憶中長達十年之久了。”


    “他們是……”


    “因為那個書,”指了指茶幾,簡·格雷說著,“他們認為錯過了時機就再也無法追迴,所以冒著毒氣和槍炮的威脅往大陸上去,就失蹤了。”


    點了點頭,白孤看著簡·格雷那滿不在乎的神情,很難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是怎樣度過這十年的。


    “要喝茶麽?”見簡·格雷吃完了飯,白狐問道。


    “可以,不過我還是喜歡加奶。”就喝茶是否要加牛奶這個問題,玄君陽也跟格雷女士發生過激烈的爭辯。簡認為喝茶加牛奶是英國的傳統,茶來到英國就應該因地製宜;而玄君陽則認為在茶裏加牛奶簡直就是腦子有問題的行為,不光破壞了茶原有的或濃淡或濃鬱的香氣,還會增出新的令人煩惱的味道。


    白孤點了點頭:“好啊。”他並不在意加奶還是不加奶的問題,他從小就是這樣,尊重每個人的選擇,盡可能地滿足每個人對他的需要。


    “那太好了,”簡一邊說著一邊坐到了沙發上,像小貓一樣蜷了起來,“如果你肯遷就我,我就多給你講講這書裏有趣的故事。”


    燈光並不怎樣的明亮,但簡的麵容卻正因為燈光的明滅而變得柔和朦朧,令人忍不住想要親吻。


    白孤笑了起來。


    “希望玄君陽晚些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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