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容也注意到手下的肌肉驟然緊繃又再次鬆懈,和海貝族人比起來,白漓的心理素質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經過幾次觀摩,紅果已經能準確將需要的手術刀交到叢容手中,換鹽隊的眾人對叢大人隔三差五剖開一兩個人的肚子再縫起來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唯一不淡定的是白淙和白泥。


    當鋒利的刀尖劃破白漓薄薄的皮膚,殷紅的血珠滾落下來的剎那,藤壺首領差點控製不住衝過去,被炎朔眼疾手快地攔下。


    白潮也趕忙拉住對方道:「別犯傻,叢祭司是在救漓。」


    說著,他將自己腹部的傷疤露出來給白淙看:「我之前和水豚獸打鬥的時候受了傷,差點死掉,也是被叢祭司治好的,現在除了還有些疼外,一點問題也沒有。」


    白淙將信將疑地盯著他的傷疤,一旁白泥渾身都在顫抖,卻還是拽住了自家首領的胳膊。


    男孩驚恐地望著叢容的一舉一動,卻倔強地沒有挪開視線,他嘴唇動了動,囁嚅道:「首領大人,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沒有了……」


    白淙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沒錯,白漓病得太厲害了,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守著他,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突然驚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探伴侶的鼻息,在感覺到指尖傳來的那一絲淺淡的唿吸後,好幾次白淙都差點哭出來。


    在炎黃部落的祭司來之前,他真的已經快絕望了。


    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也是白漓唯一的機會。


    白淙沒有再執意上前,而是暗暗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


    叢容並不知道病人家屬的心路歷程,有炎朔幾人在,他也不用擔心白淙和白泥會衝過來打斷手術。


    而麻醉劑讓白漓安靜得仿佛一隻待宰的羔羊,即便沒有現代花樣繁多又精準好用的醫療器械,叢醫生對目前的情況也已經非常滿意了。


    白漓的腹腔被徹底打開,鮮紅的內髒暴露在空氣中,一同暴露的還有一個直徑約三十厘米的肉瘤。


    青年的肝髒被碩大的肉瘤擠得幾乎看不見,胃部和腸子完全變形,這導致白漓的消化係統差點罷工,他吃不了東西,隻能勉強喝一點流質,而肉瘤卻還在貪婪地汲取養分,所以他的身體才會越來越消瘦。


    「腸道平滑肌瘤。」叢容輕聲說。


    平滑肌瘤是平滑肌良性增生形成的腫瘤,上輩子他被□□炸死的時候,醫學界對它產生的原因主要歸結於遺傳,也就是說病人的父母祖父母輩很有可能也有平滑肌瘤。


    一般情況下,這種腫瘤對人體的危害並不明顯,可白漓肚子裏的這個實在太大了。它就像一隻擁有幾十上百個觸手的章魚牢牢吸附在青年的消化道內膜上,以原始大陸的醫療水平,白漓能撐到現在簡直就是個奇蹟。


    而叢容要做的就是切斷章魚的觸手,將它完整地剝離下來。


    他仔細檢查了肌瘤的生長情況,大部分血管連通腸繫膜和其他內膜,隻要操作得當,切除的時候,出血量不會太大,從這點看,藤壺部落的這位年輕祭司運氣還沒有壞到極點。


    但同樣也不算太好。


    因為叢容看到從肌瘤延伸出來的其中一根血管連到了腸繫膜動脈遠端的某條分支上。


    而外科手術一旦涉及到動脈,往往就意味著可能導致不小的出血,哪怕隻是一個分支,偏偏原始大陸又不具備輸血條件,連止血藥都是白及這樣的大路貨。


    圍觀的換鹽隊眾人,花臂首領和白淙白泥完全不知道叢醫生此刻麵臨的困境,他們隻看到青年專注而鎮定地切斷一根根血管,再熟練地縫合。


    期間獸皮上的白漓始終雙目緊閉,臉上卻並無痛苦之色,仿佛睡著了一般,然而微微顫動的睫毛卻在告訴叢容,他一直都醒著,能清楚感受到手術刀劃開皮肉的過程。


    青年是所有醫生都會喜歡的那類病人,不會情緒失控地大吼大叫,聽話,配合,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叢容清理完那堆比線頭還要雜亂的血管花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這是他穿越以來,持續時間最久的一台手術,而且還沒有結束。


    他估計了一下麻醉劑所剩藥效時間,對紅果道:「我一會兒會切斷剩下那根連著動脈的血管,你準備好第一時間取出腫瘤。」


    紅果咽了咽口水,她緊張得要命,背上都起了一層薄汗,但努力維持住了冷靜,不斷說服自己隻是取個腫瘤,沒什麽大不了的。


    快速做完心理建設,紅果用力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叢容不再猶豫,數了三個數,最後一個數字落下,刀尖切斷唯一剩下的血管,紅果也果斷將那個小西瓜似的平滑肌瘤平穩地拿出白漓的腹腔。


    白泥壓低聲音,短促而悽厲地尖叫了一聲,白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叢容沒有多餘心思去看家屬的反應,他瞥了眼白漓,青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在肌瘤被取出的那一瞬間,白漓感覺整個人都似乎為之一輕,相應的,因為一直壓迫內髒和部分血管的東西消失,血壓驟然降低,他的意識出現了短暫的模糊。


    白漓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叢容卻奇異地看懂了。


    「叢祭司,我會死嗎?」


    叢容冷靜地對被切斷的腸繫膜動脈遠端分支進行縫合,刺目的鮮血浸染了指尖的皮膚,並逐漸往上蔓延。他瞥了眼對方的神情,簡短地說:「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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