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位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敵軍的騎兵先鋒即將跑出他們的炮火射程。


    可那麵三色羽毛帥旗卻依舊不見蹤影。


    第105章


    在戰場上,勝負的傾斜往往就在瞬息之間。


    但現在出現了計劃之外的情況,己方部隊分明已經進入安全區域,北陽卻遲遲沒有給出信號,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遇到了險情。


    如果是前者,他願意相信北陽的判斷,更何況此刻與北陽並肩作戰的是白鶴庭。但倘若他們已經身陷困境,沒有辦法及時發送信號……


    寒風凜冽,駱從野的後背卻被冷汗浸透了。他抬起一隻手,讓蘇謹文繼續待命:「再等等。」


    在這片高地之上,五十門沉重的青銅巨炮與一隊訓練有素的炮手正嚴陣以待,在他們身後,還有一隊負責增援的騎兵精銳。


    而山腳下已是一片腥風血雨。


    雙方兵力懸殊,這樣的陣地戰隻會任由對方將他們慢慢蠶食,蘇謹文忍不住向前一步,又道一句:「再等下去,我們此前的努力就全都沒有意義了。」


    除去烏爾丹人之外,這批革命軍中還有一批遭受教權壓迫的科學家與工程師,另外一些則是幾年前omega叛亂的參與者及他們的至親好友。蘇謹文便是後者。他這話中也許帶著一些感情傾向,但也確是對戰局的客觀判斷。得知白鶴庭出現在巴尼亞山穀之後,王宮已經派出了一支援軍,如果他們在此戰中傷亡過大,很可能無力應對接下來的鏖戰。


    駱從野的手仍舉在半空,不容反駁地重複了一遍:「等。」


    「統帥。」蘇謹文沉聲道,「我尊重你,但我請求你不要被私人感情所影響。」他頓了一下,盡可能委婉地說,「他死在這裏,也算是以功贖罪了。」


    此話一出,蘇幸川立即抬手按住了駱從野的肩膀。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擔憂有些多餘,又收迴了手。


    「他殺了侮辱我母親的人,又救了我。」駱從野目視山下,神色依舊凝重,語氣卻很淡定,「他何罪之有?」


    這一句話仿佛抹去了北乘舟等人的死,身後的騎兵隊伍中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蘇謹文見他固執己見,心中愈發焦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活著迴來,你需要解決多大的麻煩?」


    這話他剛說出口便開始後悔,可騎兵中心直口快的一人已將他話中深意挑明在了檯麵上:「把白逸的一個兒子拉下來,再推另一個上去,我們的努力,已經沒有意義了。」


    高地上驀地靜了下來。


    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實屬不該,可他卻實實在在地道出了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但很快有人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如果沒有他,你們的努力早就沒有意義了。」


    這聲音有些陌生,眾人一同朝講話的那人望了過去。邱沉背靠一棵被雪壓彎的枯樹,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山下,仿佛沒有察覺到環繞在他身邊的赤裸敵意似的:「當年如果不是將軍幾番周旋,你們如今的首領,你們元帥最後的血脈,早就沒命了。」


    蘇幸川是林在常的舊識,江寒在革命軍中有著很高的威望,可邱沉卻不同。他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外來者,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入侵者。空氣中的焦灼情緒再升一級,蘇謹文斂容道:「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這樣是在浪費時間。」駱從野不再多話,他喚來坐騎,沖身後的騎兵指揮官揮了下手,「你們,跟我走。」


    這支千人精銳的原定任務是協助主力軍清理戰場,蘇謹文立刻追了上去,用身體擋住了他的去路。「優柔寡斷是戰場大忌。」情急之下,他的語速也加快了許多,「四年前我們犧牲掉了北乘舟,這迴我們要犧牲掉全部嗎?」


    「算好時間。」駱從野翻身上馬,沖他吩咐道,「一刻鍾後,不論是否收到信號,下令開火。」


    但蘇謹文又向他的坐騎貼近了一步。


    受驚的戰馬抬起前蹄,發出一聲響亮嘶鳴,駱從野厲聲喝道:「你做什麽!」


    「我知道,打仗總有人要犧牲。」蘇謹文將短劍橫於自己頸間,雙目紅得像是浸了血,「我可以是被犧牲掉的那一個,但你不行。」


    時間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駱從野垂眼看著蘇謹文脖頸上的那道血痕,冷聲道:「讓開。」


    站在遠處的邱沉也同時出了聲:「活膩了,我可以送你一程。」


    他腳下雖未挪步,右手卻已經按住了腰間的劍柄。前方情況尚且不明,後方又亂作一團,蘇幸川急忙勸道:「邱副官,別衝動。」


    「我不在乎他們會不會全軍覆沒。」邱沉朝蘇幸川看了一眼,再次朝山下望了過去,「但那位,才是不能被犧牲掉的那一個。」


    大風唿嘯而過,那杯已經涼透的酒被勁風掀翻,猩紅酒液順著桌沿向下淌落,在雪地中融出了一個斑駁的坑。


    一隻骨感纖細的手將那空杯拾了起來。


    「四年前,為了保住你們的人,白鶴庭已經選擇了犧牲他自己。」始終不作一聲的人突然開了口,「你們不能讓他再犧牲一次。」


    駱從野朝他看了過去。


    而江寒也正看著他。


    「幸運又遲鈍的傢夥。」江寒沖他笑了笑。


    他的笑容中隱藏著許多複雜的東西,令駱從野沒來由地心髒一沉。


    「如果一定要以結果論是非……」糾纏自己四年的噩夢終於能大白於天下,江寒卻沒能體味到絲毫的解脫,隻感受到了無盡的疲憊,「那你們最應該審判的人是我才對。我親手殺死了裴元帥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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