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天他連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完。


    他不應聲,白鶴庭瞧著更不高興了:「記住了沒有?」


    駱從野這迴長了記性,言簡意賅地迴答:「記住了。」


    白鶴庭淡淡掃他一眼,又去看那湖。


    樹與山的倒影在湖麵上隨風輕盪,這景象確實有幾分烏爾丹的影子。


    他把後腦靠上樹幹,閉著眼輕聲道:「今日有點累了。」


    駱從野仍在琢磨他言語中的意思,白鶴庭突然問:「你疲憊的時候,她是怎麽做的?」


    第27章


    湖邊,樹下,微風,野草。


    駱從野在時空的錯位與重合中感到恍惚。


    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個被血染濕半邊衣袖的蒼白少年。


    他的個子很高。


    駱從野要仰著脖子才看得到他的臉。


    他想要給少年一個擁抱。


    卻把自己塞進了他的懷裏。


    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


    一個帶著龍舌蘭酒氣息的溫熱懷抱貼了上來,白鶴庭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這不是難過的時候做的嗎?」他這麽問了,肢體卻不見任何抵抗,而是把臉埋進駱從野的頸窩,嗅了嗅。


    這迴他終於確定,駱從野的信息素是好聞的。


    駱從野抱著他沒吭聲。小時候的他每天都精力充沛到令母親發愁,哪有過疲憊的時候。


    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疲憊的時候母親會怎麽做。


    但他決定臨時發明一個。


    他想了想,鬆開這個擁抱,在白鶴庭疑惑的目光中膝行兩步,與他並肩坐在樹下。


    白鶴庭正欲開口,駱從野忽然伸手攬住他的肩,朝自己的方向扳了一把。


    手下的身體僵了一瞬,但很快卸掉力氣,隨著他的動作倒了下來。


    萬物墜入黃昏,傾慕的人墜入自己的懷裏。


    傾斜的日光將白鶴庭細軟的髮絲染上一層柔和的暗金。


    駱從野挪開了視線。


    腦袋下麵枕著一條結實的大腿,白鶴庭覺得有點新奇,他也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自己對於親密接觸的全部體驗似乎都來自駱從野。


    在他記事之前,駱晚吟抱過他嗎?


    白鶴庭不知道。


    直到十四歲遇到這個小孩,他才第一次知道被人擁抱是什麽感覺。


    白鶴庭豁然開朗,如釋重負。


    剛才那突發的異常情緒終於有了一個合適的緣由——他的身體隻給這混小子碰,那他的信息素自然也應當隻給自己聞。


    十分公平,非常合理。


    白鶴庭調整了一下躺臥的姿勢,仰麵看過去,卻隻看到了駱從野沉默的下巴。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


    「棗子好吃嗎?」他問。


    駱從野低頭看他一眼,又看迴了遠處。


    今天不知是什麽日子,管家派人給全府上下都發了棗子吃,可他當時並沒有品嚐的心情。更何況,那棗子糖分爆表,齁得要命,實在難以下咽。


    他隻吃了一個。


    但他剛才分明在將軍的目光裏瞥到了一抹期待。


    駱從野昧著良心說:「好吃。」


    說完,又飛快地向下瞟了一眼。


    白鶴庭的唇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


    駱從野暗自鬆了一口氣。


    白鶴庭得到了想要的迴答,不再說話,順著駱從野的視線轉過頭去。


    天高氣爽,山靜日長,珍珠在宜人秋色中彎下修長脖頸,心無旁騖地……啃草皮。


    一分鍾後,白鶴庭終於看不下去了。


    「馬吃草有什麽好看的?」他又問。


    駱從野收迴視線,低頭看他。


    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白鶴庭不耐煩道:「有話直說。」


    駱從野直說:「為什麽叫它珍珠?」


    愚蠢至極的問題,白鶴庭道:「我的每匹馬都有名字。」


    將軍似乎沒明白他在問什麽,駱從野認真道:「可它長得這麽好看。」


    所以才叫珍珠啊,白鶴庭聽著奇怪:「珍珠不好看?」


    駱從野抿了抿唇,神色比剛才還要複雜。


    十五歲時,他在住處邊上的野河裏時常抓到河蚌,掰開後便會有那名為「珍珠」的東西。個頭不大,也不圓,表麵坑坑窪窪的,與書上的繪圖相差甚遠。


    駱從野搖搖頭,如實迴答:「肉挺好吃的。」


    比那甜棗子好吃多了。


    但這句沒敢說。


    白鶴庭愣了愣,撲哧一下笑出聲。他理解了駱從野的困惑,小的時候,他也曾這樣想過。


    這迴愣住的卻是駱從野。


    原來將軍也是會笑的。


    一雙桃花眼笑成一對彎彎的月,眼下那顆小痣像一顆伴著月亮的星星,隨著低啞的笑聲輕輕晃動。


    黃昏中的星月美得震人心魄。


    駱從野看呆了。


    白鶴庭笑夠了,輕輕咳了一聲。他斂起一點神色,語氣像責問似的:「藏書室裏的那台桃花心木五鬥櫃,小時候偷看書的時候,就沒有偷偷翻過?」


    第28章


    將駱從野領迴府的第三年,白鶴庭因傷迴了一趟都城。


    在他即將離開之時,管家蘇幸川向他呈上了幾張棕色紙。


    十六歲的白鶴庭身姿如鬆,氣質如玉,已看不出一絲在街頭浸染出的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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