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跺腳探了探虛實,在那棗樹的粗壯老枝上原地坐了下來。頭頂的枝葉被晚風吹得颯颯作響,夕陽將西邊的雲彩鍍上了一層溫柔的粉紅色。


    駱從野仰頭看了他片刻,最後試探著問:「您是不是不太舒服?」


    他能感受到冷杉信息素在震盪。


    白鶴庭依舊沒有迴答,隻是深吸了一口氣。


    隨後在逐漸黯淡的暮色中輕輕合上了眼。


    真是個聰明的小孩兒,能從沉默中讀懂他要什麽。


    伴著微涼的風,與那雲同樣溫柔的alpha信息素也飄了過來。


    二人誰都沒有再發一言,血紅霞光在靜默中一點一點消失在了西邊天際。


    待夜幕徹底垂落,白鶴庭才睜開眼,從樹上跳下來,喚迴了在遠處啃草皮的珍珠。


    駱從野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踏步而來的白馬身姿挺拔,肌肉豐滿而流暢,鋥亮毛髮在昏昧光線中依舊奪目耀眼。


    是秋獵時白鶴庭騎過的那匹雪白駿馬。


    他一直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的馬,白鶴庭看看馬,又看看他:「怎麽?」


    駱從野搖了搖頭。


    他從衣袋裏拿出一張抑製貼,抬手遞向白鶴庭,這迴用了肯定的語氣:「您不太舒服。」


    第17章


    駱從野無論如何都沒能想到,距這個像夢一樣的傍晚僅過去三天,將軍的副手竟親自來了一趟護衛團,以秋獵時殺敵有功為名給他安了個將軍貼身近衛的名頭。


    更出乎意料的是,邱沉直接將他帶到了這裏。


    這是駱從野六歲到十五歲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分化前夕匆匆逃離的地方。


    和四年前相比,白鶴庭的府邸似乎沒有太大變化,但他還沒來得及細細觀察,就察覺到了異常之處。


    白鶴庭寢室外的長廊裏空無一人。


    什麽情況下會禁止侍從出現在這裏,駱從野心知肚明。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遲緩,邱沉停下腳,迴頭看了一眼。


    如果駱從野此時抬頭看,就會發現邱沉的臉色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


    「別磨蹭。」


    「也別做不能做的事。」


    邱沉丟下這兩句話,不等駱從野反應,再次加快了腳步。


    周承北盡出些餿主意。


    今日早些時候,他帶著樞機主教的口諭來到將軍府,白鶴庭在寢室接見了他。


    與其他大臣不同,白鶴庭隻有在行動不便時才會在寢室接見他人,若非事出突然又十萬火急,邱沉是不會把軍務帶到他的寢室的。


    聽完邱沉的報告,白鶴庭急於覲見白逸,情急之下連用了三支抑製劑,可發情熱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


    邱沉隻好請來了周醫生。


    周承北麵露無奈,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向二人提出了一個貴族們私下偶爾會用的方法。


    這個法子無需承擔被標記的風險,也無需承受長期使用抑製劑帶來的副作用。雖然比起alpha的信息素的效果差了許多,但勝在安全便捷。


    白鶴庭聽完,倚在床上思考了很久,讓周承北先退下,又吩咐邱沉去領人。


    邱沉以為自己聽錯了,再次確認了一遍:「周醫生的意思是,找一個beta。」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調到周承北的手下?」帷幔後的人躺迴了床裏。


    邱沉心中一凜,連忙說:「屬下這便啟程。」


    白鶴庭沒再發難,隻丟出了一句有氣無力的囑咐:「記住,沒有我的同意,教會的人,誰都不許踏入軍營半步。」


    *


    周遭一片昏黑。


    不知為何,今日怕黑的「他」卻沒有點燈。


    白鶴庭一直不知道該如何稱唿他更好,他曾學著其他孩子喊過一次「母親」,結果他竟大發雷霆,一連四天都沒允許白鶴庭進家門。


    他也沒有給白鶴庭起過名字,除了發脾氣的時候,從不會主動同白鶴庭講話。


    但他每天會給白鶴庭留一碗飯。


    雖然視野模糊不清,可這裏畢竟是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每一個物件的擺放位置白鶴庭都了熟於心,他沒費什麽力氣,很快找到了點火工具。


    定是他又發脾氣潑了湯水。


    白鶴庭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腳下的感覺格外真切。


    他適才赤腳踩上了一片黏糊糊的東西,腳底甚至沾上了軟爛的殘渣。


    房間裏飄散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這飯食應當是餿了。


    白鶴庭走到桌邊,踮著腳摸到了那盞已經冰冷的燈心草燈,將燈平穩地擺放在地上。


    黑暗中迸出細碎火星,火鋼與火石摩擦時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點火這件事雖然複雜,但六歲的白鶴庭已經很是熟練,燈心草燈很快重新燃起。


    視野恢復光明的那一剎那,白鶴庭瞬間瞪大了眼。


    他用手緊緊捂住嘴,唿吸也一併停滯。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秒,可能是十幾秒,那股濁氣才再次湧入肺腔。


    白鶴庭吐了。


    他將胃中為數不多的東西吐得一幹二淨,最後連酸水都嘔不出來,房間裏充斥著血腥氣與嘔吐物混雜在一起的難聞味道。


    要窒息了。


    但他動彈不得,胸口像被塞了一塊沉重的巨石,拽著他不斷下墜。


    一隻手就在這永無止盡的墜落中遮住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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