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戰事吃緊,為父無法久留,明日就要返迴北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話,一個將軍,無論身在何處,隻要心中有信念,都能成為將軍。」


    「這些話孩兒都明白。」


    謝琅把玩著扳指,道:「孩兒隻是不懂,陛下如此求賢若渴,連大哥職位都能恢復,為何不鬆口讓孩兒迴北郡去,這豈不是對北境戰事更有益。」


    這話乍聽帶著幾分賭氣的意味。


    謝蘭峰嘆口氣。


    「你已經不是三歲稚兒,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應該比我清楚。」


    「以後不要再說這樣幼稚的話。」


    別無選擇。


    謝琅心裏念著這四個字,血脈深處蟄伏的憤怒與不甘幾乎要破籠而出,不由再度想起袁放走投無路,被利箭穿心,倒在血泊裏的情景。


    謝蘭峰盯著下首的兒子,道:「也許你覺得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帝王無情,可歷朝歷代所有君王都會是一樣的選擇。」


    「你是謝氏世子,是我謝蘭峰的兒子,註定要為謝氏,為整個北郡百姓做這樣的犧牲。你若要怨,就怨你爹,給了你這個姓氏,這一身血脈吧。」


    謝琅喉頭滾了滾,垂在身側的拳再度緩緩捏緊。


    與上一輩子家破人亡相比,這一輩子,隻要能保謝氏闔族平安,就算永遠留在上京,他也應當感到知足,而不應如此刻一般,心懷悲憤。


    然而隻要閉上眼,或平靜下來,想到此生可能再也看不到北郡廣闊的天地,再也迴不到那座從小長大的府邸,軍營,以及,想到那兩道橫貫在他身上的血淋淋的鞭痕,他明知是何人所為,卻不能替他報仇泄憤,胸腔裏依舊會止不住地發出震顫嘶鳴。


    「孩兒明白了。」


    謝琅低聲說了句,站起來,撂下酒盞,徑直往外走了。


    孟祥恰好從外進來,見狀疑惑問:「王爺,世子這是……?」


    謝蘭峰淡淡道:「他心裏不痛快,不必管,他自己會想明白。」


    孟祥嘆氣。


    「世子大約是因為王爺要迴北郡了,心裏難受吧。」


    謝蘭峰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近來他身邊怎麽隻見李崖和趙元,不見雍臨。」


    孟祥斟酌著答:「世子讓雍臨去侍奉二爺了。」


    「怎麽,雍臨得罪他了?」


    孟祥訕訕一笑:「這屬下就不清楚了,大約是怕二爺那邊缺人吧。」


    謝蘭峰若有所思,道:「你們如今跟著他在上京,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是越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孟祥麵露惶恐:「屬下不敢。」


    謝蘭峰嘆口氣,起身,背手站到窗邊,望著窗邊落滿雪的院子,道:「我何嚐不知,他在上京的不易,然北境戰事想要徹底結束,需要君王的信任與朝廷的鼎力支持,這份委屈,他隻能吞到肚子裏。到底是我這個做爹的對不住他。」


    孟祥一愣,感嘆。


    「王爺一片苦心,世子總會明白的。」


    衛瑾瑜迴府後就蒙頭大睡,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午後,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坐在床頭。


    睜開眼,果然看到一道熟悉人影,不知已經靠著床柱站了多久。


    察覺到動靜,那人也迴過頭來。


    「醒了?」


    衛瑾瑜攏衣坐起,道:「你我如今毫無關係,進我府中,好歹應該遞封拜帖吧。」


    「狗洞也需要拜帖?」


    衛瑾瑜動作頓了下。


    接著冷冷一扯嘴角:「狗洞是不需要拜帖,應當直接用打狗棒打出去。」


    「說吧,何事?」


    「給你送些吃食,順便換藥。」


    衛瑾瑜轉目一瞥,果見不遠處的食案上放著一個食盒。


    謝琅已將炭盆挪到床邊,伸手按在衛瑾瑜肩上,將那層剛攏上的綢袍重新剝了下來。


    冰玉膏效果明顯,一夜加一上午過去,傷痕顏色已經淺淡了一些,隻是鞭傷到底不同尋常傷痕,想要徹底癒合還需要時間。


    雖然已經看過一遍,上過一遍藥,謝琅指腹仍在那傷處停留了許久,方挑起藥膏,一點點塗抹到傷處。衛瑾瑜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後壓抑的低喘與劇烈起伏的肌肉塊壘。


    緊接著一點滾燙跟了落了下來。


    明明冰涼一點,那溫度卻猶若炭火。


    衛瑾瑜迴頭,發現謝琅雙目赤紅,眸底尚有殘餘的水澤,沉沉如翻湧的深潭。


    衛瑾瑜嘴角牽了下。


    「你知道何為困獸麽?」


    「困獸,就是一輩子隻能困在牢籠了,再鋒利的爪牙,再尖利的牙齒,都毫無用武之地。」


    「所以,認命吧。你我都是一樣的爛命。」


    第116章 金錯刀(十七)


    認命。


    這二字再度如同火油澆在心口,灼得整個胸腔都疼了起來。


    「爛命。」


    謝琅重複著這兩個字,低聲笑了起來。


    衛瑾瑜於是道:「我說得不對你的命,到底還是比我好一些的。所以,你不該認命而應知足。」


    「不你說得很對。」


    「的確是爛命。」


    上輩子不得好死。


    這輩子,隻能困在這上京城裏,做一頭空有爪牙的困獸。


    「你怎麽還沒塗完?」


    衛瑾瑜略偏了偏頭,問。


    他羽睫濃密而纖長,便是這輕微一側首亦仿佛蝶翼扇動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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