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後腳便掀帳走了進來,道:「方才斥候來報,通往縣裏的路塌了一大段,眼下已無通行,今夜你們便宿在此處吧。我已派人去戶部那邊幫你們說明情況。」


    他將諸事都安排得妥帖周全。


    眾人感動之餘,照舊看向衛瑾瑜。


    衛瑾瑜若有所思看了謝琅一眼,點頭,道:「那便叨擾謝將軍了。」


    不必再夜裏冒雨趕路,眾人都抑製不住地露出歡喜色,裴昭元更是直接一屁股坐了迴去。雍臨則帶人又端過來好幾大盤熱食。


    謝琅也坐下來,陪著眾人吃了一會兒,便問雍臨:「還有幾個空營帳?」


    雍臨說兩個。


    「七營一個,八營一個。」


    謝琅點頭:「待會兒送裴大人和孟大人去七營,這兩位主事去八營。」


    其他同行押運的兵卒則由雍臨安排。


    他把其他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獨沒說衛瑾瑜,然而眾人也不傻,都識趣地點頭聽從安排。


    衛瑾瑜正拿筷子蘸著酒小口嚐,聽過也沒什麽特別反應,等人都散了,方問:「謝將軍打算讓我住哪兒?」


    「去我那兒。」


    謝琅道。


    衛瑾瑜嘴角一牽,直接道:「不去。」


    「那你想去哪兒?」


    衛瑾瑜沒說話,擱下筷子,站了起來,剛走到帳邊,便撞到了一塊堅實的胸膛上。大冷的天,那胸膛上竟冒著熱氣,教人艷羨。


    衛瑾瑜抬起頭,便見雨絲霖霖,昏暗燈光下,前麵人站在帳門交界處,一半身子淋在雨裏,一半身子矗立在帳中擋著光,也正低眉,直直望他。


    投射下的影子,將他整個人都籠了起來。


    「謝將軍長得真是高啊。」


    衛瑾瑜似笑非笑喟嘆一聲。


    「在北郡,應當有不少小娘子愛慕吧。」


    謝琅沒說話,而是伸手,往衛瑾瑜額上探了探。


    他劍眉倏地擰起。


    「燒成這樣,還敢吃酒。」


    衛瑾瑜又是一笑。


    「金樽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


    「這樣的天氣,不吃酒,還有什麽意思。」


    站在風口到底不沾光,說完,衛瑾瑜就沒忍住咳了聲。


    他偏過頭,又掩唇咳了兩聲,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便準備繼續迴帳中喝點熱酒,可惜沒走兩步,便被攔腰抱了起來。


    身體瞬間被熱氣包裹。


    衛瑾瑜依舊眯著眼睛笑:「謝將軍,咱們如今可是授受不親的關係,你這樣,當心心上人吃醋啊。」


    謝琅隻當這人在說胡話。


    「我哪兒來的心上人。」


    「上京城裏,不遍地都是你的心上人麽,哦,對了,有一個近的,心尖上的。」


    說完,他自己仿佛想到什麽極有趣的事,先笑了起來。


    那笑恣意暢快。


    謝琅卻無端難受。


    謝琅頭一迴體會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默了默,咬牙低聲道:「那都是騙你的。」


    說完,下麵人卻毫無反應。


    低頭一看,懷裏人眼睛閉著,竟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


    到了帳中,謝琅把人輕放到床上,脫了外袍,用被子裹住,又將火盆移到床邊,方把營裏唯一的軍醫叫了過來。


    軍醫診過脈,道:「公子是風寒侵體,且疲勞過度,才導致發熱,將軍可先試著給公子灌碗薑湯,小人再去開一帖驅寒的藥。」


    謝琅點頭,又問:「他這情況嚴重麽?」


    「對於身強體壯者來說,自然無礙,隻是公子體弱,從脈象看,這燒恐怕昨日夜裏就起了,還是得好生靜養才行,近來最好都不要再勞累受寒了。」


    「我知道了。」


    等軍醫退下,謝琅先絞了塊涼帕子,給衛瑾瑜墊到額上,便起身去火頭營親自盯著火長煮了碗薑湯。


    知道是給病人喝的,火長特意在裏麵加了些蜜糖。


    等迴去,衛瑾瑜竟醒了過來,一隻手放在額頭上,正盯著帳頂出神,不知在想什麽,見謝琅進來,眼睛若無其事一彎,笑了笑,道:「到底還是給謝將軍添麻煩了。」


    謝琅拿勺子攪著薑湯,道:「你我如今還是夫妻,私下裏說話,你可以暫把謝將軍三個字去掉。」


    衛瑾瑜嘆氣。


    「那怎麽好白占謝將軍的便宜。」


    說著又忍不住掩唇咳了起來。


    謝琅也顧不上掰扯稱唿問題了,忙問:「還冷麽?」


    衛瑾瑜搖頭。


    「不冷。」


    「好多了。」


    他是真的好多了,能烤著炭盆,鑽在溫暖厚實蓋了兩層被子的被窩裏,至少真是比昨夜睡在戶部的帳子裏舒服多了。


    到底是主帥大帳。


    何況還有人在一旁伺候著。


    喝完薑湯,又喝過藥,衛瑾瑜就再度睡了過去。


    許是身體真的太過疲乏虛弱,衛瑾瑜竟罕見做了關於幼時的噩夢。


    幼時,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母親進了宮門,便再也沒有出來的夢。


    入宮前,母親親手煮了他最愛吃的陽春麵,並答應他,等迴來後,要陪他繼續臨摹那隻摹了一半的王右軍帖。


    他徹夜未眠,執拗地坐在書房裏等著,一直等到次日暴雨歇止,天光亮起,都沒有等到母親迴來。


    一直到父親死於登聞鼓下的三日後,宮中方傳出母親哀痛而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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