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寂寥、空靈,數般滋味攏雜在一起,交織在不遠處一個淒冷大院的周邊。此刻的天色已經是慢慢漸暗,模糊的月色懸在天際,散射著淡淡的光波。夜涼如水,若是再加上這寒冷空寂的冬夜,怕是難熬的了。


    “小姐,很冷了,還是進來休息一會兒吧。”擔憂的話語從這大院的一邊傳了出來,帶著絲絲的心疼之味。隻看到一個穿著淡藍色夾襖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搓洗著什麽,細細看去卻是一件上好的絲織品錦緞衣,袖口邊上是淡淡的金花紋,華麗且複雜。小女孩恍若未聞一般的,繼續機械一樣重複著手裏的動作。身邊的丫鬟狀的人倒是著急了,蹲下一把搶過小女孩手裏的衣服,期期艾艾的開口道,“小姐,何必要這般委屈自己!這種粗活就讓奴婢們做就好了!”


    小女孩沒說話,隻是抬頭淡淡的看了一眼麵前的丫鬟,像是歎了一口氣,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從女孩的口中傳出來,“迴去吧,被其他人看到不好,會為難你的。”說完這句話,小女孩就毫不費力的抽走丫鬟手裏的衣服,抱著盆轉身就走近麵前的房間,很快的,房門就“哢”的一聲關上了。留下丫鬟一個人傻呆呆的蹲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庭院裏,又恢複了往日一樣的安靜。


    天邊的月光更加模糊,刺透寒冷的光映照下來,不是的帶著溫暖,相反的,是徹骨的寒意。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房間裏,不一會兒傳出了近乎於頹唐的低喃,隨後便又是一陣洗洗涮涮的聲音,一直持續到了天亮。


    ?


    “你還真是粗手粗腳的,連洗衣服這樣的事都不能好好做到呢?”一道頗為稚嫩的話語從粉衣少女嘴裏溢出,隨即便是一件衣服狠狠的甩在麵前近乎於要癱倒的人麵上,本就俏麗的臉蛋上閃著無限的趾高氣昂,帶著睥睨神色,“真不知道你還有什麽臉麵在段家呆著,明明就是人人喊打的醜八怪!”


    麵前被斥責的女孩子麵色毫無波瀾,伸手拽下還帶著皂角香氣的錦緞衣服,眸子緩緩的垂下,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勉強的站穩了腳跟,身子卻是依舊搖搖晃晃。


    “好了好了,錦秋,別這麽大火氣了,讓奶娘看到又該訓斥了!”倒是女孩子身邊的一個少年有些看不下去,出言製止道,“和這麽一個人還不值得生這麽大的氣,不是麽?”


    聽到身邊少年的話,叫錦秋的女孩子才算是消了火氣,帶著點撒嬌的味道,“還不是這丫頭大清早的惹我,明明這可是我最喜歡的衣服呢!”她說完這話,美眸噴火的瞪了一眼依舊文絲未動的站在自己麵前的女孩子,惡狠狠的推了一把,嘴裏依舊是刻薄的話語,“看什麽看!表少爺都替你說話了,還不快滾迴去!礙人眼的東西!”


    女孩子興許是絲毫沒有防備,被冷不防的一推,腳踝一扭直接就跌到在地上,身邊的棍子也直接斜斜倒下。一身破舊藍裙的她狼狽不堪倒在地上,耳邊是一縷碎發輕舞飛揚,蓋住了幽深靚麗的瞳孔。


    “真是醜死了!還不快起來,在這裏髒了我的地方!”錦秋依舊是惡言相向,隨即看到了一邊的木棍,惡趣味的眨眨眼,輕蔑的話語肆虐的衝出來,“啊呀呀,你看我這個記性,還真就是忘記了,你是個瘸子啊!瘸子當然是和正常人一樣走不好路了!還真是對不住你!”錦秋一邊說一邊看地上匍匐著的女孩子的反應,一股愜意從心底緩慢的升起。


    “錦秋,你就別再說了。”一邊的表少爺擔憂的看了一眼地上趴著的女孩子,轉頭朝身邊的人說道,“姨母不是約了我們去看戲嗎?不要再耽誤時間了。”說著便不由分說的拉起身邊女孩子的手就朝門外走,一邊碎碎念一邊默不作聲的迴頭看看依舊是趴在地上的女孩子,“還不快走,耽誤我時間可不饒你!”


    “哎呀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這麽大力氣做什麽!”錦秋抱怨的開口,也隨著那個少年一步一步的走出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地上趴著的女孩子見到周圍沒了聲音,才雙手撐起自己身子,勉強的站了起來,轉頭看到一邊和自己一樣狼狽的棍子,咬咬牙的彎下身子朝著木棍抓過去。還沒等碰到木棍,一雙白皙的手先她一步抓起了木棍,女孩子一愣,抬頭便是撞入了一雙溫婉柔美的眸子裏,像是四月的陽光,和煦而溫暖。


    “暖陽姐姐。”女孩子第一次不再那般冷漠,而是帶著幾分欣喜。


    ?


    “怎麽樣,傷口還疼嗎?”地點一轉,帶著柔美笑意的女子牽著女孩的手走到她居住的地方。依舊是如往常一樣的清冷,帶著點點肅殺的味道。她不悅的皺起眉,隨後就轉頭看著勉強拄著棍子一瘸一拐走過來的女孩問道,“他們趁我不在,竟然是這般欺辱你的?”


    女孩沒說話,毫不在意的傾身坐在台階上,也不管什麽寒冷不寒冷,這樣的冬天早就習慣了不是嗎?她也不是什麽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說白了,和丫鬟沒什麽區別。不,甚至還不如丫鬟。


    段暖陽顰蹙著眉頭,原本就生的傾國傾城的她這一個細微的表情倒是顯得越發我見猶憐,她見到那個蜷縮起來的小身影,也不顧及自己身子骨畏寒,順勢就坐在女孩子的身邊,帶著淡淡的柔聲,“寒蕪,你這麽柔弱的性子,到底還是吃了不少虧吧。”


    寒蕪。寒冷荒蕪。有多久沒被人這般叫過名字了,段家的上下,不論下人還是少爺小姐們,不都是直接稱唿自己為“醜八怪”的麽?哪有人會切切實實的喚了自己的名字呢?這一聲,還當真是有夠陌生的。


    不錯的,她是段寒蕪,當今驃騎大將軍家的最小女兒,在扶風國,沒有不曉得段將軍的,赫赫功名無疑是將整個段家推上了國家的頂峰,邊疆自打段將軍接手之後便從未發生過侵擾百姓的事情,他是百姓稱讚的好將軍。但,也隻是對百姓而言,而對她段寒蕪,他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什麽是父親,她不知道,也不屑去知道。段家的少爺小姐們都受到了最高的崇敬,外表光鮮亮麗可內心呢?也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若是說最善良的存在,大抵便是段寒蕪麵前的美人,段暖陽了。剛剛十五年華,便已經是風靡天下,沒有不為段暖陽的一顰一笑傾倒的人,就連段寒蕪看到如此美人,也會有失神的時候。段暖陽大概是段寒蕪唯一的親人了吧,如果說她還有親人的話,那便是死去很久的娘親。


    段寒蕪,也是姓段的,不是麽?


    段家的子嗣何其多,旁係連枝就是數不清,正統的嫡係也有四五個,段將軍怎麽會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向一直默不作聲為空氣的女兒呢?更何況,還是個先天不足腿腳殘疾的女兒,段寒蕪自打出生起便腳不太靈便,先天性的跛腳更是讓她離不開拐棍,再加上麵貌醜陋,無疑是雪上加霜。她左半邊臉無疑是羊脂玉一樣的美好,纖細的連絨毛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眼睛上撲閃的睫毛纖細綿長,像是一把小扇子。光是看著左臉的確是賞心悅目,若是加上右臉便不是那麽迴事了。段寒蕪右臉眼瞼下開始,一直延伸到臉頰末尾處有一塊很大的紅色胎記,沒有什麽奇特的圖案,隻是紅紅圓圓的一塊大胎記,看起來格外的猙獰可怖。她從小就一直生活在被人欺辱的環境裏,雖然有娘親一直在護著也於事無補。因為娘親當初就是一個小丫鬟誤入了將軍的眼而被臨時寵幸的女子,哪有其他夫人光華鮮麗的背景?


    五年前的一個夜晚,段寒蕪的娘親因為和外人私通而被亂棍打死,因著將軍當時不在府,將軍夫人便隨隨便便的處置了段寒蕪的娘親,屍骨被拋棄到了荒山野嶺。段寒蕪也因為這件事被冷落到了極點,本就不受人待見的她從此以後完完全全墜入了深淵,無數個人變相的欺辱她,髒亂差的活統統塞給這個年僅七歲的小孩子,長輩和哥哥姐姐們更是充耳不聞,合起火來欺辱段寒蕪。甚至冒出了段寒蕪不是段家骨血的傳聞,將軍也絲毫不當迴事,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女兒了一般。


    “段寒蕪,麻煩精,沒爹死娘掃把星!段寒蕪,醜八怪,活該這輩子沒人愛!”


    “哈哈哈~跛腳鬼!醜八怪!”


    無數個日夜,都被這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欺辱,各種各樣的順口溜像是大網一樣的將段寒蕪蓋住,隱蔽了那顆脆弱不堪的心。


    直到,那個像是陽光一般溫暖的女子衝著醃臢不堪的段寒蕪伸出手的一刹那。天,都亮了。


    “寒蕪,想什麽呢?那麽出神?”段暖陽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段寒蕪的臉蛋。


    段寒蕪則是低下頭,往日的瞬間像是翻花一般的閃現出來,她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長發,蓋住了那般醜惡的胎記。


    段暖陽似乎是發現了段寒蕪的舉動,無奈的笑了笑,隨即伸手將她好不容易遮蓋住的頭發撥弄到一邊去,眸子閃著璀璨的溫柔,像是呢喃一般的,“我們的寒蕪多漂亮,幹嘛要遮擋起來?”


    “暖陽姐姐。。。”段寒蕪眸子閃爍,半晌隻說了這麽幾句。


    “呐,姐姐覺得,有這般幽深明亮眼睛的人,絕對是個大美人的哦!”段暖陽笑著開口,便轉頭看著天邊模糊的月光,臉頰顯得分外的柔和。


    段寒蕪眨眨眼,冰山一般的臉上終於是裂開了絲絲的痕跡。


    果然,段暖陽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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