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不好,打小?就被人罵賤種、雜種、婊子養的……可嬌嬌她?,她?那樣的出身,那樣有學識、懂禮數,她?從未看不起我。”


    謝無陵眼底漸漸蘊起光芒:“她?教我識字,教我習禮,還?告訴我,謝無陵的陵,從阜從夌,是沒?有我無法翻越的高?山之意。她?還?說,須知少時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她?信我能出人頭地,信我能飛黃騰達……”


    她?還?真心?想嫁給?他,想與他一生相守,白頭到老。


    這樣好的女?子,他如何能忘她?、負她?。


    “在她?之前,我真沒?想過要活出個人樣。”


    謝無陵看向常六爺:“我腦子都是糊塗的,每天隻渾渾噩噩混著,想著有飯吃有窩睡就成。等?攢夠錢,再找個漂亮媳婦生一窩崽子,這輩子也就圓滿了。可遇到她?之後,我就覺得不夠。我得往上爬,得多掙錢,努力出息,才能配得上她?……”


    是啊,得配得上她?。


    她?那樣好,如天上月,和那小?白臉站一塊兒,倆人都跟畫裏神仙似的,連頭髮絲兒都發著光。


    自己個泥腿子,靠近她?,都怕沾了她?一腳泥。


    “六爺,今日多謝您給?我指了條明路,小?子這就迴家收拾行李!”


    謝無陵跪在地上,朝常六爺“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這幾年多些您對?小?子的照顧,您的恩德,若來?日有機會,我再來?報!”


    這三個頭嗑得又重又響,仿若直磕進常六爺心?頭。


    待看著那小?子從地上爬起,深作一揖,便轉身離開,到底是沒?忍住:“謝無陵!”


    “六爺,您別再勸了……”


    “我也沒?那勁兒勸你了。”


    常六爺沒?好氣道:“你站著,老子去拿樣東西。”


    謝無陵一愣,而後嬉皮笑臉:“您要給?盤纏的話,那小?子也不會跟您客氣的……”


    “哼,你這貔貅,當我不知那裴郎君給?你送了多少筐禮?還?來?摳我這點?。”


    常六爺下了榻,行至內室尋了好一會兒,才折返迴來?。


    “這個你拿著。”


    看著常六爺遞來?的一截白裏發黃的小?指骨,謝無陵擰起眉,有些嫌棄:“這…這誰的?”


    常六爺道:“寧州軍射聲校尉樊宇平的。”


    謝無陵:“謔?”


    “十五年前,我算是救了他半條命,這小?指骨我留著當紀念了。”


    常六爺慢悠悠道:“你拿去吧,給?了他,就說你是我兒子,看在過往的情分上……”


    “他能給?我升官?”謝無陵挑眉。


    “又發夢呢?”常六爺白他:“他能給?你多發幾套弩機,免得你打敵寇時,手裏沒?傢夥事兒!”


    “噢……”


    謝無陵訕訕摸了摸鼻子,接過那根小?指骨,朝常六爺一拜:“多謝六爺。”


    常六爺走到這壯碩的年輕後生麵前,仰起臉深深看了許久,最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活著迴來?。”


    謝無陵一怔,而後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會的,您也保重。”


    【40】


    【40】/


    從金陵迴洛陽, 一路車馬西行,沿途景色大都寒秋凋敝、滿目蕭瑟。


    洪水雖已停歇,然被洪水沖毀的?堤壩房屋、良田城池, 卻再也迴不到原樣。更別提那些背井離鄉的?百姓, 不少人都死在逃亡路上,再無法迴到故土, 闔家團圓。


    途徑亳州時,沈玉嬌讓裴瑕改換車道,依著記憶裏的?路線, 尋到了馬翠蘭的墳墓——


    說是墳墓, 實則就是個光禿禿的?小?土包, 上麵插著根樹枝,樹枝上捆著個布條。


    布條原本是有字的?, 沾了?地上的?血, 寫?了?“陶馬氏翠蘭之墓”。


    但風吹雨打, 字早已不見, 連著布條也變得破舊褪色。


    “我當時也餓得沒多少力氣, 將她拖出那間草屋,便直接點火,將她火化了?。”


    沈玉嬌站在那簡陋的?小?土包麵前, 憶起那日的?場景,眸光有幾分飄忽:“那火燒了?很久很久, 平安就在我懷裏一直哭,他太餓了?, 我尋不到東西餵他, 隻得咬破手指拿血餵。”


    後來也不知?是她失血過多產生幻覺,還是真的?餓極了?, 她覺得那本來很難聞的?火化味道,忽然變得很香。


    “從前讀史,看到上麵寫?‘大飢,人相食’,還覺誇張。”沈玉嬌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原來是真的?,餓極了?,連人都吃得。”


    她差一點,就想衝進火裏,掰下?一塊肉吃。


    好在老天降下?一場雨,把她淋清醒了?。


    不然若真的?失了?心智,吃了?翠蘭的?肉,她怕餘生都無法再直視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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