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內心潛藏的自殺意念由潛意識轉入意識當中,她就有可能在現實中付諸行動,做出自殺,或是自殘的舉動。


    也許真像她說的那樣,在某個因為酒精而混亂的時刻,她的手邊正好能夠觸摸到一個刀片,而她的潛意識正好在酒精的作用下,鑽入現實中,與意識混作一體。


    做出了她過去在清醒狀態下,從不會做的一個舉動。


    像是她的內心,還住著另一個自己。那個脆弱的自己,跑了出來,劃開了手腕。


    我看到她帶傷的手腕,心裏一疼。


    這個生活殷實的女人,為什麽會有如此壓抑的感受呢?


    那個住在未來的她,又是從何而來?


    我曾聽肖醫生和許露的母親談過她自殺的事,似乎還有一點對不上……


    但隨即我明白過來,潛意識中的念頭雖然外顯了出來,但僅僅冒出一點,隨著手腕的疼痛愈加劇烈,意識快速清醒,自我保護的本能瞬間奪迴了對大腦的控製權。接著,她應該不假思索地做出求生舉動了。


    「是我自己報的警。」


    果然。


    難怪從醫生和她母親那裏聽到的消息都是警察接到了一位女士的報警電話,這位女士匆匆地報出了一個方位,大聲地唿救了一句,然後就沒了聲音。


    警方根據不多的線索,找到許露的家並將她救出。


    當到她家的時候,家裏沒有其他人,隻有已經昏迷的許露。


    事後警方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房屋,當天沒有其他人出入的痕跡,刀片就掉落在她的腳邊。


    種種跡象表明,那位未講明身份,隻報出了地址的女士,就是她自己。


    她家裏,沒有別人。


    不會有別人。


    不過換個角度想,也有積極的一麵。


    這件事至少證明了她求生意誌仍舊強烈,無論潛意識中暗湧過多少悲觀的感受,但活下去的希望也同樣潛藏在她的內心。隻要她自己沒有放棄,就有一線希望。


    我的內心也被這一線希望所觸動。


    我鼓勵她多向我闡述一些故事,好讓我能夠更加準確地判斷她的情況。於是,她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描述自己的生活,一會兒抱怨某個合作夥伴,一會兒又說到自己領養的一隻野貓,好像完全不知重點,又好像都在不自覺中透露著什麽重要的信息。


    忽然,她停下了。


    她沒有再說,我也沒有開口。


    然而,我們兩個好像都感受到了什麽無須言明的感受。


    在她的描述中,有工作,有旅行,有見聞。


    但,唯獨沒有人。


    無論是戀人、親人,還是朋友。


    「戀愛?有吧。剛才我和你談到的吉姆,在斯裏蘭卡出差的那次,他幫了我挺多,我和他語言不同,不太了解對方,但我反而覺得有趣,不用費心。一段時間以後,就沒有再聯繫,挺好。」她說。


    我特別地詢問了她情感方麵的問題:「不太了解對方?那有沒有你覺得相對了解一些的人呢?」


    她的嘴巴微張,好像下一秒就要說出一個名字,然而一轉念,卻又說了別的事情:「你知道,我不必為了謀求婚姻而依賴男人。沒有,沒有那樣的人。」


    她的眼睛瞥向別處,她此時的神情,像極了在夢中與我討論未來的那個「許露」。在向我介紹後個體時代的時候,她就是給我這般淡漠、冰冷的感覺。


    以至於我在她身上真的感到了未來人類的氣息。


    那個時代的她,再次出現了。


    我突然覺得在我們過去所有的討論中,除了與伴侶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忽視了情感的另一些維度。


    比如……


    「你和媽媽的關係如何?我看她這次有來看你。那,爸爸呢?」


    我也是剛剛才想起這個問題,從開始到現在,我都沒有聽人提到過她的父親。


    這是極不正常的吧?


    她沒有馬上迴答,隻是深深地吸一口氣。


    「我有點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三


    後來的幾天,我又約過許露的母親。


    肖醫生已經同意我作為她的谘詢師,繼續開展她的治療工作。


    我與許露約定,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將定期會麵,交流她的心理感受。而我將對我們的談話內容進行保密,並且簽訂了隱私保密協議。


    這些設置逐漸將她的心理治療拉迴到正規的谘詢模式中來。這給我們之間培養穩定的關係創造了條件,也讓她能夠一點一滴地增加對我的信任。


    我不會像她過去交往的那些「戀人」一樣突然地出現,又毫無預兆地消失。我會和我的每位來訪者商定下一次見麵的時間,討論我們會持續多久的治療,以及在對方已經完成一個階段的成長,能夠獨立處理問題的時候,準備足夠的時間彼此間道別。


    就像一對給足了孩子安全感的父母,能夠陪伴在他的身邊,也能在適當的時候,放手讓他獨立。在這段關係裏,他得到了陪伴,也無須擔心被控製。


    這才是長久而安全的關係。從專業角度而言,谘詢關係本身就會產生治療作用。


    不出所料。


    她在過去的生活中,幾乎沒有體驗過這樣的關係。這是在我們交談了幾個星期以後,她才慢慢向我袒露的心事。


    如果隻是因為頻繁地更換伴侶,而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我還是有些不太理解,為什麽那麽獨立的她,會在這方麵如此脆弱和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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