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璋申請工作,可既然莊生自己都言明了,他就必須要表明態度:「他答不答應我不管,人員配置的事我說了算。陳經理答應你,是為了工期,我不答應你,是為了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你是我什麽人?」莊生繃緊了腰背,眉頭纏出一個悲憤的結。


    張鵬強壓怒火,才沒拍碎桌子:「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還沒走出門的工友都不明白這把火是怎麽燒起來的,個個莫名其妙,又不能不迴過頭來勸架。他們把張鵬往外拽,叫他換個地方冷靜一下。張鵬的手掌火辣辣地疼,意識到自己的態度解決不了問題,半推半就地往外走。一行人走進了院子,身後傳來「哐當」一聲脆響,原來是洗臉盆砸在地上的聲音。


    「這小屁孩,脾氣真臭。怕是在家寵慣了,沒吃過虧吧。」大家都對這動靜頗為不滿。


    唯獨張鵬一聲不吭。他想,也許自己確實有些過分。將心比心,換成他被人出爾反爾地欺騙,恐怕比莊生好不了多少。現在必須要有個人服軟,這個人隻能是他張鵬。


    他說:「好了好了,大夥兒各自迴去,我出去辦點事兒。」


    他去了北四環上的生翰五金專營店,精心選購了一整套價值不菲的高空作業設備,包括四層楊木座板、高強度滌綸作業繩、自鎖器和卸扣以及可能用得上的細碎零件。價格超出了標準,報銷不了的,他打算自己掏錢。相比之下,他和工友們使用的工具確實陳舊了些,可能會引起工友們的抱怨。但他已經想好說辭。就當做是一次對新產品的嚐試吧,看看順不順手,假如莊生用得好,他就跟陳璋申請年後全麵升級裝備。


    扛在肩膀上的整套裝備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房間的角落裏,他搓了搓手,拍了拍莊生的床沿:「龍蝦醬,看看我給你帶迴了什麽。」


    簾幕緊緊地合攏,沒有人應答。張鵬又在床上捶了兩拳,莊生才把腦袋探出來,朝地上看了一眼,說了聲:「我看到了。」


    「這是你的專屬裝備,以後,你就要用它來飛簷走壁了。」


    「我知道了。」莊生如風過耳,麵無表情地把頭縮了迴去。


    熱臉貼了冷屁股,讓張鵬有些喪氣,他說:「我答應了你,就一定會


    讓你下板,隻不過希爾頓這個活兒確實很重要,你又從來沒有正式幹過,陳總又再三強調安全第一。我考慮再三,還是讓你從後麵那棟寫字樓幹起,這對你相對輕鬆一點,也是對整個公司負責嘛。」


    莊生的床像砌上厚厚的磚牆,一點聲息和光線都透不出來。張鵬毫無辦法,隻好出去找隔壁工友打牌。


    打完牌迴到房間,喊莊生起來吃晚飯。莊生的聲音從床上甕甕地傳出來:「我不吃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腔調,讓張鵬很是憋悶。他想起第一次在火鍋店裏見到莊生的情景,那時他端著個茶壺,累得夠嗆,被人欺負,被人訓斥,完全就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仿佛根本就沒有什麽值得他計較,可是現在,不過是延緩幾天下板,就跟受了莫大委屈一樣而落落寡歡。這種喜怒無常,究竟是怎麽迴事?


    張鵬吃了晚飯就上了床,已經鬆弛了將近一個禮拜,明天要重新開工,必須要保證體力充沛,繃緊腦子裏的弦。


    第二天清早,張鵬醒過來,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在院子中間吹響了集結號。


    這一天的工作不算太順利。定好的工期是五天,但是按照第一天的工作效率,可能得延後一到兩天才能完工。大廈頂部的溫度最起碼比地麵低5c,讓從小在北方長大的張鵬也忍不住哆嗦,風力並不強勁,但持續不斷地吹在人身上,避無可避,水滴石穿地往擋風工作服裏鑽。不到半個小時,張鵬就通體冰冷,等到正式刷起玻璃牆才算緩過勁來。他看到別的工人也有些勉強,就越發覺得沒有讓莊生來是對的。


    幹完了一天的活兒,所有人都很累,花兩塊錢在黃駱莊的大澡堂子裏泡了個澡,就迴自己的屋去睡覺。


    莊生正在煮麵條,讓進門的張鵬過來吃,臉色有些陰鬱,但好像已經沒那麽狂躁了。張鵬的嗓子有點疼,在抽屜裏翻出兩片感冒藥吞下去,就上床蓋上了被子。迷迷糊糊中聽到莊生叫他,似乎想跟他說點什麽,他太困了,嗯嗯了兩聲就打起了唿嚕。


    這一覺鼾聲如雷,醒來時天已大亮。張鵬昨晚的感冒症狀都消失了,他備感慶幸。他想喊莊生一起去外麵的早點攤上吃油條豆漿,才發現莊生已經不在屋內,他床鋪的藍色簾幕已經拉開,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床頭擺


    放著幾本書,和之前並無異樣。隻是桌子上壓了張字條,留著清秀的筆跡:「希爾頓的活兒我幫不上忙,正好趁機迴家看看我媽,過幾天就迴來。到時候再不讓我下板,我跟你恩斷義絕。」


    張鵬笑著罵道:「這個小王八蛋。」


    後麵幾天相對容易了很多,大概是重新適應了工作節奏,張鵬和工友們加快了進度,延長了工作時間,刮淨了一麵牆來到地麵,會重新攀至頂層再重新下板,就為了多清洗幾扇外牆玻璃,把第一天的損失彌補過來。他們常常幹到太陽從城市的上空完全消失不見,在璀璨燈火的海洋中抱怨,為什麽冬天的白晝會如此之短?


    正因為辛苦,最後一天才會那樣輕鬆,何況那是周六,會有一場熱鬧的會餐在寒冷的夜晚等待著他們。張鵬早就想好,晚上去新開的「滿香堂」大快朵頤,昨天建築工地上那批人去了,說那裏的紅燒肉很實在;莊生下午可能就會迴來,他昨天在電話裏說,給大夥兒帶了一整隻家鄉特產滷水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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