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魚默不作聲,上前拿過桌案上的線香,燃了三支,恭敬拜過三拜,然後站起來,把線香插進香爐。


    梅宴這才緩和了一些臉色,繼續說下去。


    “沈魚,你要知道,這梅山浮島,其實是梅山劍宗的祖地。”


    “梅山劍宗於四百年前並入靈山派,成為靈山三宗之一。”


    “這次的事,涉及我門下傳承,故請出列位祖師。”


    沈魚垂首而立,靜聽教誨。


    “當年,梅山劍宗因為這座浮島,惹來他人覬覦。為了保護這片傳承之地,無數弟子喋血宗門。”


    “他們聯合了十個中型門派,出動了幾十個化神修士,用專門針對劍修的陣法,將我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那是一麵倒的屠殺。”


    “致微,這麽多年你經常問我,小木樓上那些暗色的痕跡是什麽?現在我告訴你,那都是當年的血。”


    沈魚想到自己的屋子房頂上,那個角度噴射出來的血跡,能夠想象當初的激烈場麵。


    “他們其中的一些人,就像你一樣年輕,有和你差不多的天賦,而且比你更刻苦,更堅忍……但是他們明知自己敵不過,仍然不願逃走。”


    這些是曆史,沈魚也隻是在靈山派的記載中,見過一些隻言片語;如今由梅宴這個講出來,讓人動容。


    梅宴是梅山劍宗覆滅一戰中,留下的唯一幸存者。


    聽說,雲空上人趕到的時候,才從死人堆裏救出了當年才十三歲的梅宴!


    那時候靈山派的浮島群還在中洲北部遊蕩,隻有兩宗一閣;雲空上人還沒有大乘,沈宣還是化神……或許,隻有他們才知道當初的細節。


    沈魚不是不想了解,而是不忍心去問,不想讓梅宴迴憶那些事情。


    但是現在,梅宴用痛惜的表情給他講著這些。


    “致微,你可知道師門傳承的意義?”


    “可知道何為忠孝?”


    沈魚抬頭看她,終於明白她今天想說什麽。


    “師徒多年,我從未讓你行過師禮。但是你要知道,親傳師徒,恩義等同父母。”


    等同父母——沈魚的心一沉。


    “致微,天地君親師,此乃人倫綱常,你理當敬畏!”


    她站起來,站在前輩的牌位前麵,站在沈魚的對麵,矮小的身材卻像個巨人。


    “目無尊長,行為逾矩——這次是你犯了錯,給我跪下。”


    良久的沉默中,沈魚撩起道袍,對著她的背影,單膝跪地。


    “對不起,我沒有問過你,就對你做了那種事。”


    梅宴偏頭,不滿:“我讓你認的難道是這一件?”


    “我有錯,我不該給你下藥。”他仰起臉,期望她迴頭看見自己的真誠。


    “可我對師父的心思,依然如那天所說,一般無二。”


    “男女之情亦是天道倫常,師父,請恕徒兒不認錯。”


    梅宴閉上眼睛。列祖列宗在上,他竟如此不知悔改!


    這孩子,她從小都沒打過,一直很聽話……但是現在犯起倔強來,竟然讓人完全束手無策!


    他坦然地就像當初跪在君山浮島正殿裏的她——雖然跪著膝蓋,卻也直著腰杆,像一棵不服輸的白楊,絕不屈服。


    梅宴站在那裏,身上威壓逐漸散開,壓迫在沈魚身上。


    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寒冰牢中,那種神魂受到壓迫的感覺,不同於梅宴打鬥時候散發的殺氣,隻是單純的境界差距帶來的壓迫。


    沈魚運氣全身靈氣撐住,開口嘲笑:“果然你也就是一個無能的長輩,從不反思自己,隻知道打孩子。”


    “……或許。”梅宴心想。


    但是梅宴是毅然而果決的人,既然已經決定了懲罰他,就不會心疼,更不會接受這種激將法。


    她的威壓沒有一刻放鬆,再次吩咐:“跪下。”


    “我跪過了。”


    “——兩邊的。”梅宴淡淡地戳穿他,“否則,我會打斷你的腿。”


    “不。”


    沈魚雙手扶著自己的左膝,不讓這條腿在強權之下屈服。


    “給我跪下。”


    她的聲音冷然,威壓卻仿佛山嶽一樣越發沉重!


    境界壓製,加上本來就是上位者的威勢——這是一位習慣了掌控生死的閻羅,此刻已經把所有的氣機,都鎖死在他身上!


    沈魚完全是憑著一腔意誌在強撐,把牙齒都咬出血腥。


    梅宴能感覺到身後那一股子對抗的氣勢,他竟然這樣不肯屈服?


    她皺著眉,抬頭望天,腰間的長劍一聲低吟。


    戰神之威,稍有泄露,便可引動天地。


    受此重壓,隻聽哢嚓一聲,沈魚的小腿當場折斷!


    他昂著脖子無聲哀嚎,卻依然扶著那條左腿和倔強的膝蓋,絕不低頭!


    錯位的骨骼被壓得戳出了皮肉,汩汩的鮮血順著小腿,浸濕了道袍的褲管,紅了一片地麵。


    劇痛襲擊著他的神經,忍著眩暈,他好容易找迴發聲的力氣,虛弱而斷續,卻又異常堅定地向梅宴宣告。


    “我……不跪……你……!”


    他喘息著的喉嚨裏,仿佛嗚咽一樣擠出這些話。


    “我一身所學,全無半點劍道傳承。更何況……你……你都教過我……什麽?”


    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發,他卻強撐著。


    “老師的本分……都是靈照師叔在做。你,到底哪一點……像個師父?”


    他逞強地勾起嘴角,瞬間嚐到了自己汗水的味道,這種苦澀的刺激之下,他毫不猶豫地向梅宴捅出致命一刀。


    “若不是……當初、情勢所迫,我怎麽會……拜你為師?”


    這段師徒名分,從最開始,全是為了保命。


    保他的性命.


    ——劍宗已經幾百年無新進弟子,固然有梅宴這個宗主懶於宗門事務的原因,客觀因素就是劍與體修的道路,真的沒落已久。


    任是有的選,沒人願意學這些,即使梅宴的戰力有目共睹,也沒人願意繼承她的衣缽。


    不過他現在的後悔,卻不是因為這些。


    當初以為的幸運,幼時以為的親近;在那短暫的時光過去之後,撕開二人的關係,隻剩下一道深深的溝壑。


    若不是師徒該多好!


    即使她現在是關係疏遠的梅宗主,是高高在上的戰神,也沒有“天地君親師”這樣的壁壘。


    現在的她,最親近,又最遙遠。


    永遠看得到,卻永遠摸不到。


    觸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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