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蕭藤房間窗口的驚鴻一瞥,沈魚就渾身不自在。他想了想,也就不在師父麵前提起蕭藤了。


    畢竟他們也隻是偶爾來往,沈魚自認是君子之交;清瓊仙子現在似乎真的是對蕭藤青眼有加,萬一以後正式收他為徒,師父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


    不過,清瓊是輩分很高的供奉,即使想要收徒,也會考察很久——這都是之前蕭藤說起的一些瑣事。


    “你既然真的要學煉藥,就得趁早弄個爐子。”梅宴覺得,還是得鼓勵徒弟的正當愛好。


    她慣孩子也是真的慣,第二天,她竟然把那件宗主法袍好好地穿上,整個人收拾得精神抖擻。


    沈魚都看呆了,平時粗服寬袖地不明顯,這禮服的腰帶一紮,雖然還是那個細骨架小身材,卻顯出了幾分玲瓏可愛。


    梅宴雖然是幾百歲的人,卻從來不像那些前輩仙子一樣穩重。她的舉手投足總是幹淨利落,像一隻驕傲的小花豹,充滿了野性和力量的優美。


    “師父,你要出去嗎?”沈魚幫她係好腰帶的結,好奇地問。


    他對門派規矩已經有所了解,宗主禮服是正式穿著,講道、集會等講究臉麵的場合才會拿出來。


    梅宴上次見密山掌門一行人,也就是披上而已!今天竟然穿戴整齊,不由得讓人升起好奇心。


    “一起去,兜兜風,順便去最頂上找個人。”因為路程遠,梅宴又把沈魚拽到自己的飛劍上。


    築基之後他可以自己有靈力護體了,不會再被凍到、吹到;梅宴這才放心大膽地,開始載著徒弟“兜風”。


    沈魚抓著師父的腰帶,眼看著她開始飆車……哦不,飆飛劍。


    梅宴不僅飛得快,還不老實。直著往上飛也就罷了,她還要轉彎、繞圈,沈魚覺得自己好像被丟進了一口大缸裏麵,一直攪啊攪啊攪,在漩渦裏麵甩來甩去,不得安寧!


    衝破了無數雲層,沈魚差點兒吐出來的時候,他們終於到了雲彩都變得稀薄的高度。他默默放開被抓出褶皺的禮服腰帶,偷偷撫了撫平,這才怯怯地望向四周。


    這已經是東洲高空靈氣層的最頂端,陽光熾烈得無遮無攔,加上腳底下的熔爐,這溫度讓築基修士都不太好受。


    地湧萬金閣,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散發著熱量,把周圍的空氣都烘烤得一陣陣扭曲。


    “到了。你要是熱,就運轉靈氣護體,這附近靈氣波動比較劇烈。”這兒的溫度,築基弟子應該還算受得了,否則梅宴就自己來了。


    “是。”築基修士都有靈氣護體,但是,這種基本的自動防護,不能抵禦太過極端的環境,更無法抵抗來自他人的蓄意攻擊。


    若不考慮防禦,單純隻是讓自己舒適的話,沈魚在密山術法書上看過更簡單的一種法訣;但是師父讓他怎麽做,他就照實做、絕不打折扣。


    他就像與敵人對戰一樣,聽話地使用靈氣防禦。梅宴看他準備好了,這才隔著靈氣護罩摸了摸他腦袋的位置——自家徒弟就是乖巧,越看越喜歡!


    然後她就像君山浮島初見時那樣,身子一屈一彈,跳下了飛劍,“咚”地一聲砸在了那個巨大、炙熱、金屬質地的浮島頂端。


    地湧萬金閣是一個躺倒的大煉爐,她落下的點正是爐子的外壁。聲音不洪亮,卻很是悠長,就像敲響了一口沉重的古鍾。


    不一會兒,一個金燦燦的胖子就蹦了上來,老遠就不客氣地對梅宴喊:“老處、女!竟然跑我這裏來撒野!”


    沈魚當即變色,這人看起來麵相隨和,怎的竟然這樣無禮?!


    “來找你搜刮點兒油水!”梅宴也帶著敵意,卻沒有當場反駁他這種稱唿,這讓沈魚更加驚悚。


    梅宴不跟他廢話,開門見山:“我徒弟想學煉藥,給我個藥爐,要火口多、質量好的!”


    這胖子似乎在故意惹她,嘿嘿一笑,“你跟我要東西?這是終於準備陪我過夜了?”


    “想打架嗎?”梅宴一改平日裏嬉皮笑臉、胡攪蠻纏的套路,而是直接掏出一柄長劍,垂著劍尖提在手裏:“打架可以陪你,然後我就把你身上所有的金銀銅鐵都拿走!”


    胖子不為所動,哂笑:“嗬嗬,那就算了,我隻跟女人在臥室裏打架。”


    他故意抖了抖身上的肥肉,“你那徒弟不是沈宣的崽子嗎!區區一個煉爐,你讓他老爹拿一個出來,找我作甚!”


    梅宴手裏劍一甩,“我就要你給我吐一個出來,趕緊的!”


    這也是一把飛劍,卻被她舞得虎虎生風;反手一丟卻也懸停在空中,像板凳一樣坐在屁股底下,甚至還一隻腳蹲在了上麵。


    胖子抖著臉上的橫肉,色厲內荏地強笑:“沈宣製毒最有辦法,他手裏不可能沒有藥爐子!”


    這動作讓梅宴整個人都流裏流氣的,她的食指更是點著胖子的鼻尖:“我!就!要!你!拿!”


    她揚著脖子,傲慢地斜眼看他,陰森森地威脅:“否則,我就砸你的島!”


    沈魚也沒見過師父這樣耍橫,心裏困惑:這胖子看起來真可惡,說話毫無遮攔,但是師父這種態度,似乎跟他有點熟悉。大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好奇怪!


    “喲嗬,就你還砸我島?”胖子不像被她威脅,叉著腰叫囂:“老子可是聽說了!你的誅風和蘭亭都送了人,你還想怎麽砸?你試試你那些劍,還有哪個能砸動我的煉爐!”


    梅宴嘿嘿冷笑,向著虛空一抓,身後就浮出一個巨大的虛影——卻不是一把劍,而是一隻巨大的錘子。


    “我用這個砸。”這錘子十分巨大,顯化也不像飛劍那樣容易,梅宴伸手握住錘子柄,才讓它真正凝成實體。


    看到這錘子的時候,胖子還不很在意。直到它被梅宴拿在手裏掂了掂,獰笑著舉起來,他才驚覺梅宴想要做什麽!


    梅宴是體修大佬,手腕一揮是力大無窮。這隻錘子不知道有多重,在她手裏卻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隨意地高高舉起。


    “我砸!”她翻手飛速落錘,實實在在地砸在了腳下,這隻煉爐隨之發出巨響!


    沈魚本來還認真聽著他倆說話,這時候根本就沒反應過來,聽到這沉重巨聲的時候,腦袋裏也跟著“嗡”地一懵。


    若不是腳下飛劍支撐,他連騰雲術都維持不住,一定會從這裏掉下去!饒是這樣,他全身的靈力護罩也被震得抖了抖,他趕緊穩住心神,這才重新維持住防禦!


    他也是被自家師父坑過的孩子了,誰知道她會不會緊接著再來第二下?


    沈魚忍住腦袋裏的轟響,全力催動築基靈氣,在身前又築起一道防禦——以這個胖子剛才說的話,他倆就此驚天動地地打起來也不為過。


    “別別別砸了!住手!”胖子跳腳大叫起來,表情扭曲地捂著耳朵,但是他的叫聲全都被這巨響淹沒了。


    胖子後悔的不行,浮島上好幾個分爐都在運轉著,冶煉一些材料和法器……而現在自己都有些氣血翻湧,不知道裏麵的弟子能不能扛得住?


    這女人真是不知輕重,隻是開個玩笑,她竟然一言不合就動手!


    梅宴其實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麽,論防禦,這胖子比她還要強些。隻是她體質強悍,晃了晃腦袋就恢複了正常,輕鬆地把錘子扛迴肩上,對他伸手。


    趁著這一聲巨響的餘韻,胖子把梅宴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這才掏出來一個黑撲撲的小鼎,不耐煩地甩過來。梅宴也沒多說,在手裏掂量著看了看,基本符合要求,轉身就走。


    沈魚的腦袋卻好久不能恢複。倆人都快要迴到浮島了,他心裏還迴蕩著那一下震蕩之後,頭痛和心悸的感覺!他開啟了靈力護罩依然被震成這樣,若是在天地熔爐裏麵,全無防備,定是要被震得吐血。


    沈魚木然地想到,怪不得“四閣”隻允許結丹弟子長期值守,和三宗比起來,四閣真的是隨時會有突發情況的危險地帶。


    迴家之後,沈魚跳下飛劍問:“師父,那位前輩是什麽人啊?”


    梅宴迴來就開始解身上的禮服:“他是地湧萬金閣的閣主,一個很會打鐵的死胖子。”


    沈魚接過衣服疊起來抱著,仰頭埋怨:“他說話好難聽,師父你為什麽不打他!”


    “嗬……他原先也不這樣的。”梅宴攤手,“他本是個凡俗中的生意人,本名就叫榮富,是師父收的第一個親傳弟子!師兄我們的名,都是入門之後師父所賜,我們這兩個字都是跟隨他的名字定下來。”


    榮富、沈宣、梅宴,三人皆無道號,本來的姓氏保留,入門賜予單字姓名——放眼整個修仙界,雲空上人這幾位親傳也是獨一份。


    雲空上人大乘之後才開始收徒,為人過於隨性,不想因為道號對弟子有所束縛,又懶得費心思,就讓後麵的弟子隨了大弟子名字的偏旁。


    “那他就是我爹爹的師兄了?”沈魚不可思議,這個胖子給人的觀感真的很差。


    “現在已經不算了。我入門之前,他就為了喜歡的女人,主動和師父解除了親傳關係!隻不過,那女人最後還是轉投他人懷抱,從那以後這人就開始憤世嫉俗。”


    她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跟你講,有些男人被綠了一次,就覺得全世界女人都不是好東西,脾氣也會變得越來越差。”


    “喔,就像玄淩那樣嗎?”沈魚眨巴著眼睛,他稍微懂了一點大人的人際關係。


    “嗯?嗯……”梅宴想了一會兒,似乎無從反駁:“哈!你這麽說,好像確實是這麽迴事兒!”玄淩也總是一副別人欠他百萬魔晶的臭臉——難道也是因為,天雨蓮好早之前就喜歡沈宣?


    兒女情長畢竟不是人生主業,既然相處,就是為了雙方高興。若是不高興,又何必勉強呢?梅宴也單純過、執著過,但是她看得清,也放得下。


    不然還能怎麽樣?世間癡男怨女何其多,何必再添一份亂!


    不過,梅宴一直很納悶,為什麽男人為情所困,執著不放,總是被稱讚為難得的癡情郎;而執迷不悟的女人,卻會被人嘲笑癡心妄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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