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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綺彤似乎已忘記憂愁,程雪嫣看到她時,她正坐在小凳上擇菜,和唐嬤嬤聊得也開心。唐嬤嬤說她已認了綺彤當幹女兒,正琢磨著要給她找個好婆家。


    談到此事時,綺彤隻將目光埋進盆裏的一片青綠中,臉頰泛起好看的紅暈。


    這就是命吧,程雪嫣暗歎,卻也無話可講,隻待了一會就走了。


    剛邁進嫣然閣,就見一個小黑影撲了過來,口裏怪聲怪氣的叫道:“雪嫣,雪嫣……”


    是金口。這八哥極聰明,隻隨小喜來了嫣然閣一次,便趁著最近天氣漸好,動不動就飛過來,有時腿上綁著個小紙條,不是顧浩軒寫的幾行字便是一幅小畫,有時就口授一些“機密”,心甘情願的做起了升級版的信鴿。當然每次也不白服務,碧彤總要尋了肥大的蚯蚓喂它。


    最近雙方關係好得不行,碧彤甚至提議在嫣然閣養上一盆蚯蚓,被程雪嫣當機立斷的否決了。


    “未明湖,未時初刻。未明湖,未時初刻……”


    金口拍著翅膀又飛了兩圈,落在碧彤肩膀上,小腦袋親昵的蹭著她的臉頰,於是碧彤便很驕傲的帶它出去吃蚯蚓。


    著了淺霧紫的衣裙,衣擺處以銀線疏疏的繡了幾朵水仙。斜垂的發髻隻以銀色絲帶束了,又將絲帶編入發辮,然後在發梢加了朵小小的水晶薔薇。又撿了兩枝幾日前做好的淡黃絹點鑽茶花插到發髻上以應時節。


    出門時,正見碧彤和金口親親熱熱的進來,見她打扮停當,碧彤興高采烈的臉上頓時現出一絲失落。


    程雪嫣走了兩步,忽然迴過頭來:“要不要一起去?”


    碧彤立刻開心得蹦了起來。


    ————————————————————


    未明湖……


    看著眼前的山明水秀,不能不想起湖底那千鈞一發的救助,不能不想起洞中一夜相擁的溫暖。


    此時此刻,那一幕幕就在眼前劃過,擾得心底就像這被輕風拂皺的湖麵。


    一襲玉色長袍的顧浩軒早已候在湖邊,還有玄衣的韓江渚。


    程雪嫣已然皺起眉頭……這是要約會嗎?可是當她看到二人又從林中牽出三匹馬時簡直是目瞪口呆了。


    所幸今日不見翠絲,令她稍感心安,可是……好端端個花朝節,為什麽要進行什麽賽馬會?


    韓江渚振振有詞:“這麽多時日不見,也不知你馬術是否見長,該不是已經全忘了吧?若是那樣以前的苦可就白吃了。現如今天氣漸好,不如重新操練起來,日後我們就可以騎著馬往遠處走走,也不必擔心天黑之前無法趕迴……”


    顧浩軒隻是笑,然後第一個翻身上馬。


    韓江渚幫助她坐在馬上,朗聲笑道:“別擔心,我和浩軒會讓著你的……”


    “不必!”


    她已是生氣了,不知他們在搞什麽鬼。


    碧彤倒是想騎馬,可是哪有人管她?


    顧浩軒算是細心:“碧彤負責見證,看我們哪個先到達那棵係紅綢的樹。”


    碧彤隻得點點頭,抬眼一望……哪有什麽係紅綢的樹?


    看看姑娘,正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也是,好容易出來一次,賽什麽馬呢?該不是又是顧三閑的鬼主意吧?一邊是韓江渚,一邊是顧三閑,兩人是莫逆之交,又都喜歡姑娘,姑娘要怎麽辦呢?韓公子怕是還不知道姑娘和他的好兄弟已經冰釋前嫌兩情相悅了吧?他若是知道了還能笑這麽開心?唉,如果不是掛帥出征,局麵恐怕也不會弄成今天這樣,難道這就是天意?


    想到天意,不覺望了望天空……一碧如洗,再看看那三個人……


    一黑一紅的兩匹駿馬夾著一匹通體雪白的寶駒,已是列隊整齊嚴陣以待。


    按規定,待白駒先行一半時另二人再發力追趕。


    程雪嫣瞪眼鼓腮,對那兩個不停關注她臉色的人看也不看一眼,隻聽得一聲令下,便策馬發力奔出。


    如乘風之雲飄逸輕盈,韓江渚忍不住大喝一聲“好!”


    寒意仍重的風唿唿的掃過耳邊,刮得臉頰生痛,可是看著身邊飛速退去的林木倒也令人心生快感。一時高興起來,猛抽了下馬鞭,加速狂奔。


    身後已經有馬蹄聲趕來。


    她咬了咬嘴唇,想起今天這場莫名其妙的賽馬會,又想起韓江渚相讓之言,不禁心頭火起,拚命狠抽了馬鞭。


    好像聽到有人在驚唿,卻也不管,隻奮力策馬。


    後麵的馬蹄聲漸遠,不由小有得意,待又行至一段,方氣喘籲籲的迴過頭去。


    還說是要讓著我,人呢?人呢?


    她差點狂笑,興致勃勃的在馬背上顛著,然後舉目尋那係紅綢的樹。


    滿眼的飽蘸著春意的樹,卻是無一棵係有紅綢。


    又看了一圈……還是沒有。


    馬太顛簸,搞得視線混亂。


    她試圖勒住韁繩,卻驚恐發現,馬不受控製了。


    拚命勒緊,可是那馬脖子僵硬,身子似是隻一躥,韁繩就從她手中飛了出去。


    她突然失去了重心,驚惶間隻緊緊揪住馬鬃,眼看在一切在眼前晃動,卻連唿救都忘記了。


    好在她尚記得不要將腳套進馬鐙,可是手漸漸無力,身子也仿佛失去了知覺,整個人正不受控製的往一側偏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掉到了地上,恍惚間隻見那一團白煙似的遠去了。


    唯一能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是……痛,渾身都痛。


    右掌心擦破了一大塊皮,正混著泥土往外滲著血珠,看起來觸目驚心。


    好在痛歸痛,尚沒有大礙。


    她勉強站起,腿卻直發抖,險些再次跌倒在地。


    靠著樹歇了半天,方算好了些。不由慶幸自己也算命大,這若是跌下來摔斷了脖子可就慘了。隻是現在……這是哪呢?


    環顧四周,卻發現滿眼都是樹,雖然有山,可是山勢不高,起伏不大,這麽看去,四圍根本沒有什麽不同。


    雖然也可根據樹冠的濃密來辨別南北,可是即便分清了南北又怎樣,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過來的。


    身側倒是有一趟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衰草,可是哪是來路哪是去路?


    她試著喊了兩聲……無人迴應。


    總不能站在這等死吧?


    她看了看那條兩邊幾乎都沒有盡頭的小路,猶豫片刻,終於選了個方向。


    頭發散亂,衣衫破碎,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講實在有失禮法,可也顧不得打理,反正這一路也隻有她自己,況且還有什麽能夠比眼前的狀況更為艱難?且不說渾身發痛,關鍵是無論走了多久都像是在原地踏步,令人疲憊不堪,心慌不止。她不停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因為隻有在夢裏才會出現這種似是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迷宮。


    起初的時候,她還告訴自己要樂觀,可是在不知走了多久卻發現前路遙遙無期而天色又漸漸轉暗時開始恐懼,開始憤怒,究竟是哪個混蛋非要弄這個破賽馬會?等出去了一定要將他掐死!好好的一個花朝節,人家都是看花遊春,她倒好,被摔得青一塊紫一塊又跑到這走起了迷宮,還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若是死在這怕是連屍首都找不到。


    越想越氣,眼淚肆無忌憚的湧出來,加上林間愈發昏暗,更是看不清路,一不小心被樹根絆倒,索性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什麽聲音?


    仿佛有一聲長鳴從樹梢掠過。


    她猛的警醒,止住哭聲,抽噎著四處打量。


    哪還能看得到什麽,這工夫,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又是一聲長鳴。


    這……該不是狼吧?


    她立刻瑟縮到樹後偷眼觀看……據說狼都是成群出現的,黑暗中能看到它們的眼睛像燈泡一樣浮動,陰森森的。


    幽黑的山中,隻有枝葉鬼魅般的搖擺,颯颯作響。


    她不覺打了個哆嗦,後背已是冷汗淋漓。


    沒有狼,或者說暫時沒有。


    渾身頓時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氣力歪在樹下。


    沒有狼,不代表沒有別的野獸,現在天黑了,就連那沒有盡頭的路也看不到了,她要如何出得去?若是到處亂轉隻能死路一條,可是原地不動……春夜奇冷,估計不用到半夜她就凍死了。


    心中頓時悲慟萬分,抽搭了兩下,再次放聲大哭起來。


    一聲長鳴……不,好像是兩聲……不,好像是……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她立時止住哭聲,循聲望去……


    啊,燈泡……很小很小的燈泡,正像螢火蟲般朝這邊移來。


    狼群……


    有那麽一瞬,她覺得自己被嚇死過去了,可是很快,她嗖的蹦起來,準備找個地方藏身。可是連塊大點的石頭都沒有,要藏到哪去?她又不會爬樹……


    驚惶間,聲音卻是越來越近了。


    “雪嫣……”


    “雪嫣……”


    怎麽好像是在喊她的名字?


    即便在這種危急時刻,她還有心情分出神來想一想那狼是不是成精了。不過,也有可能……碧彤曾說要是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萬不能隨便答應,因為那極有可能是想要投胎轉世的魂魄去捉你當替死鬼。


    這麽想來,頓時分不清究竟狼和鬼哪一個更可怕,隻跌跌撞撞的往前逃去,卻是無論如何也跑不快,真個好像在夢中一般,身後有看不清的恐怖在追趕,可是腿卻似灌了鉛,無論你怎樣努力,也隻能艱難挪動。


    但夢有個好處便是不管情勢如何危急不管你如何恐怖,它終究會醒,而眼下……


    那聲音愈發逼近,夾雜在她的氣喘籲籲中也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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