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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蓉卻心裏總犯著顧忌,想請程雪嫣坐,又怕髒了人家的衣裳。


    程雪嫣倒先開了口:“你的妝奩在哪裏?”


    夜蓉突然恍然大悟,翠絲那會準是塞了東西給姑娘,依她的脾性一定是的,她是想讓姑娘把好聽的歌都教給她,這會姑娘應是衝自己要“意思”來了。其實她本是預備著的,卻隻顧著生氣給忘了。


    當下搬了妝奩出來:“姑娘盡管挑!”


    程雪嫣一怔,頓時笑出聲來,上前將她按坐在椅上,將銅鏡往她麵前一擺,對著鏡中的她神秘笑道:“你今晚不是想壓過翠絲嗎?”


    夜蓉仍是不知所謂,碧彤是明白了,姑娘這是要給她梳妝打扮。


    我們姑娘這身份,竟然要伺候這種人……她頓時如墮冰窖,恨不能立刻拉上姑娘走人。


    其實程雪嫣也沒做什麽,她隻不過揀了幾粒碎晶在夜蓉的右外眼角鑲了一雙蝴蝶的翅膀而已。


    夜蓉欣喜的端著鏡子左照右照,差點又要哭出來,幸而程雪嫣提醒她“再哭這蝴蝶就飛了”方忍住。


    “姑娘,可讓我怎麽謝你呢?”


    她對著妝奩左挑右選,隻覺哪怕是那顆金綠貓兒眼都配不上姑娘。


    “我可是為了這個來的?”程雪嫣按住她忙活的手:“銀子是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她被這句高尚的話嚇了一跳,急忙迴想一下是不是自己說的。


    “你不是說想嫁個好人家嗎?可有意中人了?”


    夜蓉突然紅了臉,低頭不說話。


    隻看這表現,定是有了。


    程雪嫣也不追問,隻道:“若是有,千萬別錯過……”


    說到這,又想起淩肅,心中一陣傷感。


    夜蓉捏了會衣帶,突然抬頭道:“姑娘你既然這樣會打扮,卻總穿一身黑衣,真是太可惜了!”


    她見程雪嫣不計迴報的幫自己,並不像別人那樣的看低她,心裏愈發感動,隻一心想說些掏心窩子的話。


    “姑娘雖是……可也不至於此。初次見姑娘這一身黑,我和翠絲都覺得很與眾不同,可姑娘卻總是如此打扮,總讓人覺得……其實人生在世,快樂是最為緊要的,何必為些不相幹的人委屈自己苦了自己呢?實不相瞞,縱然是我和這裏的姐妹們都希望早日嫁個好人家,可是我們心裏也清楚,依我們的身份,做妾都是勉強的。到時和那人歡愉幾載,可能也就被忘了。可我們為什麽還要如此希望?還不就是圖那幾年的開心?人來這世上,不管遇到多少人,遇到什麽人,到頭來也隻能獨自歸去……”


    程雪嫣沒有想到她竟然有如此的見解,或許長年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的人,見慣了分分合合,才將世事看得格外通透吧。


    “這都是樂楓姐姐說的,”夜蓉很實在:“她和我們不一樣,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可是我們傷心時迴想起來,卻覺得很有道理。


    迴到府中,程雪嫣一直在想這幾句話,歎了幾迴氣,竟覺心裏通亮了許多。


    起身坐在桌旁,拿過菱花,頓時心中一驚……鏡中人竟如此消瘦了,摸了摸臉頰,隻覺骨頭硌手。


    之前也是瘦,但不似這般嚇人,現在那映在鏡中的簡直就是張紙片,再加上這身黑衣,觸目驚心。


    淩肅若是見了……


    她趕緊翻出胭脂,卻又放下,急急脫了一身黑衣丟在一邊,隻著煙紫的抹胸褻褲發了會呆,又鋪開宣紙,拿鵝豪蘸墨勾畫了起來。


    碧彤撂了簾子進來,嘴剛張了張,卻見姑娘“豪邁”的揮毫潑墨,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也顧不得什麽,急忙隨手扯了桌布將姑娘包起來。


    “姑娘,可不能……”


    夜蓉和姑娘說的話她也都聽到了,隻道姑娘是聽了她的慫恿,才這般破罐破摔。


    “這裏隻咱們兩個,又無外人來,怕什麽?”她自是不介意,吹了吹宣紙上的墨跡:“有時間的話把它做出來吧。”


    碧彤探頭一看:“姑娘又要做衣裳了?還是黑色嗎?已是入秋,府裏就要發衣服料子了,到時奴婢知會他們一聲,讓他們挑好的黑料子給姑娘留著。以前我倒見過一匹蜀錦,墨色上是玫瑰紫的花……”


    “不要黑的了,”程雪嫣打斷她的話:“這迴換白的。”


    碧彤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姑娘,那可是……”


    是,那是死人時候穿的,眼下程府一片繁榮太平,她若是一身素白,定要被指責居心不良。


    “你先做著,我自有辦法。”


    見姑娘一臉平靜,她也不好多說。姑娘確實是個有辦法的人,否則自己的荷包也不能在一月之間多了五十兩銀子。五十兩啊,夠她在程府幹五年的。


    心情一激動,終於將剛進門時被姑娘嚇忘了的事記起來。


    “姑娘,夫人請你去藏珍軒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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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珍軒建在整幢大院的東邊,樣式也有些老舊,卻更顯古樸端厚。此處雖是杜覓珍的居所,但卻疏於管理,房屋顏色晦暗,看起來和其他幾座院落格格不入。外牆有幾處還缺了幾塊磚,卻就那麽撂著。


    這裏以前是程雪嫣的母親初倩柔所住之處,原名倩芳軒,她去世後程準懷經常整夜流連於此,睹物思人。後杜覓珍生了兒子程倉鵬,便跟程準懷建議要搬到倩芳軒。誰都清楚,誰住進倩芳軒,便意味著誰會成為程府的當家夫人,這個和正室偏房的地位無關。當然,杜覓珍為程府添丁功勞巨大,搬進去也是理所當然、雖都知道是這麽迴事,卻都希望她搬不進去,都等著程準懷大發雷霆,可是……然後那些多愁善感的人唏噓不已,原本以為老爺對初夫人念念不忘,卻不想隻過了這幾年就移情別戀了。


    杜覓珍如願搬進了倩芳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門梁上的匾額換做藏珍軒,可也隻做了這一件。原倩芳軒的一切都沒有動過,也不知是什麽原因。倩芳軒年久失修,多處破損,她就一任它那麽晾著,好像巴不得這房子早日塌了才好。


    不過自從她搬進倩芳軒,程準懷也隻來這裏,誰也不知他究竟是移情杜覓珍還是到此憑吊結發妻子。


    眼下程雪嫣來到這藏珍軒,看著滿眼破敗,自知這是她今世未見過麵的母親的住所,不知怎的,心底一陣難受,眼睛便酸酸的。


    進了門,但見陰暗處青苔遍地,更覺酸楚。


    雕花的門斑駁落色,推開時吱呀作響,仿若鬼片,好在屋內沒有黴味,這都得益於滿室陽光,將這仿若舊照片的一切塗抹得溫馨柔和。


    除了房主人,什麽都沒有變。程雪嫣突然有些理解程準懷的決定了……


    半舊的紫檀雕花榻上搭著半舊的石青撒花椅搭,一角已經磨得光亮,顯得坐在其上的杜覓珍也有些半新不舊。


    她穿著家常的銀絲掐邊對襟外裳,茶色潞綢螺紋裙子,很合這房間的調調,就連頭上那支金絲八寶攢珠釵也是一副蒙塵模樣。扇墜跪在一旁執著美人拳輕敲她的腿,目不斜視,舉止僵硬如同擺設。


    她粗粗打量一番,這屋內的擺置雖然蒙上了歲月的痕跡,卻仍不減當初的雅致,那女子雖早逝,可這一桌一倚一瓶一盅一花一木仍固執的鐫刻著她的氣息,想來杜覓珍住得並不舒心,否則她的表情不會那麽似笑非笑。


    “這是你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可還有印象?”她的聲音雖也柔和,卻有些怪異。


    “我……不大記得了。”


    這迴答頗為妥帖。


    杜覓珍歎了口氣,讓扇墜退了,然後示意她坐下。


    “也是,你三歲時,初夫人就去了,你怕是連她的樣子也記不得了,那可是個妙人……”


    程雪嫣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聽到一聲冷笑。


    “你長得很像她……”


    一束目光射了過來,她被陽光照得暖暖的身子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哆嗦。


    “而這屋子你也再沒來過,卻是我天天待在這裏,享受著她留下的一切……”


    程雪嫣從這話中感受到了一個女人的憤慨和嫉妒,卻不想她話鋒一轉。


    “其實咱們是一家人,應該經常走動,我是事忙,連雪瑤和倉鵬都隻交由嬤嬤們照管,你倒是應該經常來的,否則別人還會以為我待你不好……”


    程雪嫣忙起身施禮:“夫人待雪嫣是極好的,隻是雪嫣知道夫人既要打理府內事宜又要照管關雎館,不忍添亂,況且這身子總是好一日壞一日的,怕夫人看了又要擔心……”


    杜覓珍露出讚許神色,關切道:“這些日子可是好些了?”


    “比以往強得多,多虧了碧彤照料……”


    碧彤沒想到主子會在此刻提及自己,有些慌神。


    杜覓珍滿意的瞧了瞧她:“過後去賬房支五兩銀子。”


    碧彤急忙誠惶誠恐的跪下謝賞。


    “你能大好我就放心了,否則我怎麽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


    杜覓珍拿帕拭淚。


    程雪嫣雖然知她是虛情假意,卻也隻得安慰,然後連連說自己的不是:“都是雪嫣不好,讓夫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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