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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黎妍略帶驚疑的看著她,自知失禮,方要解釋,卻聽黎妍道:“你就不怕我是用那泡了君影草的水沏的茶?”


    程雪嫣愕然,她卻突然大笑,極是爽朗,可以說程府上下包括最下等的下人也沒人敢笑這麽痛快的。


    碧彤見她戲弄主子,早有不忿,正準備出言論理,卻被主子示意噤聲。


    程雪嫣有點理解她的匪夷所思了。像她這般出身青樓,雖嫁了良人,卻也難洗出身的低賤,偏偏那人又死了,不得已自謀生路。她是心思靈巧的,但凡這樣的人又多清高,對著那些嫉妒自己又賤視自己還頗多猜忌的人自是又氣又恨,而身邊的禮法又不容她為自己辯解,便難免假意的自輕自賤來嘲笑他人的虛偽做作,她並不是要故意刁難哪個,隻不過是想隱藏一顆敏感而多傷的心,那笑出的淚裏會藏著多少喜悅多少憤懣多少苦痛呢?


    碧彤是十分看不慣這種囂張之態的,原本因為她幫助主子度過難關而生出的感激之情都在這刺耳的笑聲中灰飛煙滅了。


    黎妍抹了抹眼角的淚,好容易平息了笑,朗聲道:“今日找我可是來送謝禮的?”


    程雪嫣就知道,她們是心心相通的,於是也無需虛禮客套,直接拿出那墨綠錦盒來。


    黎妍見她是自己袖了那錦盒而並未交由丫鬟收著,知是看重自己,心中又生出幾分感動,便接過那錦盒。


    打開盒蓋……


    碧彤注意到她密長的睫毛猛的一顫。


    的確夠震撼……


    淡煙紫的襯裏上橫臥著一件如同水珠連綴的簪飾。


    小心翼翼的提起,隻見兩側各是一把寸長的銀梳子,中間連著三條細如蛛絲的銀絲,展開約有三寸長短,卻全被打磨了,不漏半星光,為的隻是墜在其上的碎晶。


    碎晶均米珠般大小,形狀如滴,顏色各異,隨著手指的輕動,各色的光好看的跳躍著,如月灑清輝,水波浮動。


    若論材質,並不是什麽名貴之物,關鍵是心思之巧,這件首飾若是配上那身如雲似霧的衣裙,想必聽音樓那夜會俘獲更多目光。


    “大姑娘真是費了不少心思,但不知這首飾叫什麽?”


    “不過是閑時做著玩上黎先生這獻醜來了,先生若看著喜歡就給取個名字吧……”


    星光在如玉的掌心輕舞。


    “月點清波……”


    碎晶之光碎碎點在黎妍光潔的臉上,輕輕遊動。


    這個名字也正是她想要的,她們果真又想到了一起。


    “黎先生的院子……”


    “叫我‘姐姐’便好,我長你七歲……”


    黎妍已將月點清波斜配於髻上。點點星光微微閃動,令人更顯清貴。


    “姐姐……”


    程雪嫣知道,像黎妍這樣倔強而又清高的人能說出此言,便真是將她當做姐妹看了,如此大為感動。


    “姐姐這院子格外清雅,不知府外的宅第是不是也如此不俗……”她移至窗邊,觀賞宅院。


    “我一向不喜裝飾,外麵的院落也是簡陋不堪。”


    “即便簡陋,也是自己的一方天地……”想到自己的處境,程雪嫣不禁有些失神。


    “你就想……一直這樣?”


    黎妍站在她身旁,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這樣……


    黎妍再怎麽不同,總歸是這個時代的女子,總是會認為女人都是要有一個歸宿的吧。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終身大事始終是女人間一個不變的話題。黎妍如今也算是閨中姐妹了,可是自己心思卻仍是不想輕易向人吐露。


    “你如今也算在關雎館站穩了腳,可是花無百日紅,就像女人一樣,一旦遲暮,就沒有人看了。如果有朝一日,每個人都會唱了你的曲子,你要怎麽辦?”


    這點程雪嫣也不是沒有想過,可依她目前的狀況,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令尊經常不在府上,凡事都由夫人做主,說句不見外的話,你這般迴到家中,雖是此刻風光一時,怕也不是長久之計,總歸是要將你許了人家才算全了他們的臉麵。”


    黎妍的話毫無遮掩,直指現實。


    程雪嫣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淩肅,可是上次一別,再無隻字傳遞,不知他在幹什麽,可是即便聯係,難道開口要他娶自己過門嗎?


    “這個世上,隻有銀子和房子不會背叛你……”


    程雪嫣一怔,這話怎麽這麽像……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你,隻有首飾和衣服不會——語出自《武林外傳》佟湘玉。


    “不嫁人,這些東西是娘家的,嫁了人,這些東西是夫家的……”


    黎妍到底想說什麽?


    “就像我,”黎妍淒慘一笑:“以為有了依靠,豈料人一死,什麽都沒有了,若是留在那裏,誰會容我?所幸曾積攢了點銀子,置辦了房產,總算有個安身之處。如此,即便他們家將來遭了什麽事,也落不到我頭上……”


    黎妍的意思是……


    “你雖是大家千金,外人也都以為你高枕無憂,可這內裏他們怎知曉?依我說,你要早做打算才是……”


    “我一弱質女流,人生地不熟的,要怎樣打算?”她說的是實話。


    “還記得我剛才說的話嗎?”黎妍笑了,那笑中有堅定,也有淒楚:“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程雪嫣的心活泛起來,她為什麽不在外麵偷偷置一處房產?無所謂大小,關鍵是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也省得總看別人的臉色。她現在每月會領二十兩月例,還有金掌櫃的二十兩分紅,外麵的房價是多少?該不會也高得嚇死人吧?可不可以分期付款?首付是多少……


    她不由自主的就迴頭找碧彤,卻見碧彤正盯著她們,目光發癡。


    她隻道是碧彤循規蹈矩,聽不得這些自由思想,豈料碧彤正左右為難。她一方麵認為一個女人若是離了家單立門戶不僅不合規矩而且風險不小,一方麵又覺得像黎妍這樣能夠有自己的房子,行動免受人眼目一切都能自己做主很是自在,否則像她一個丫頭生在府裏,稍有行差踏錯就可能喪命,然後又莫名其妙的琢磨著哪個地段有房子出售,價格究竟是多少,下次去金掌櫃那應該多打聽留意些……


    黎妍沒有送她們出門。


    時已近黃昏,金色的陽光為玉鈴樓平添幾分華貴,也映得串串紅果如同紅紅的小燈籠,亮了滿眼。


    鈴蘭素有純潔、幸福之意,但願這院中的主人,這個倔強而堅強的女子最終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


    行至曼雪閣時已是晚膳時間,此時是不適合拜訪的,二人正要迴去,偏巧就被拎著朱漆食盒迴來的小丫頭看到了,於是就惹得一個小丫頭並著妙彤出來相迎,又非留她在此吃飯。


    推不過,隻得淨了手,拿帕子擦了,方接過筷子。


    曼雪閣這邊也沒什麽規矩,丫頭們伺候完上菜就坐另一桌吃了,而今天多了碧彤,和妙彤又是極能談得來的,於是那一桌便多了不少熱鬧。


    因為與程雪曼多有來往,如今真個親如姐妹,也就沒有過多客套,直接拿出錦盒。


    程雪曼知道這個姐姐現在三天兩頭就要弄出些新花樣來,也不多問,拿帕子擦了手便接過那錦盒,打開……


    眼睛驀地睜大,迸出驚喜:“姐姐這是送給我的?”


    其實這個飾物和送與黎妍的除了長度與將碎晶形狀換做珠形又將顏色統一成深紫外沒有太大差別,隻不過是佩戴於額前的。


    程雪曼臉型稍長,發際高,額發偏稀,又不加劉海,將這飾物懸於額前能夠有效遮掩缺憾並使容顏熠熠生輝。


    程雪曼迫不及待就戴上了,然後喊妙彤拿菱花過來。


    屋內已是掌燈,昏暗中碎光閃閃映襯嬌顏,別有一番風味。


    眾人連連稱好,程雪嫣也頗為得意。她欣賞了一會自己的傑作,突然心念一動,看看碧彤,再看看妙彤……那兩個小丫頭,竟然都是光溜溜的額頭,碧彤的額發較碎,每天早上都要用桂花油抹得平平整整的。而妙彤身後那小丫頭發量頗多,便將碎發結成兩條小辮子垂於兩側。


    再迴想杜覓珍、湯凡柔、秦孤嵐……以及府中大小女子,竟沒有一個梳劉海的,當然,如果程雪瑤垂於額頭中間的胎發叫做劉海的話自當別論,不過那日好像聽誰說她再過一陣子就及笄了,要將頭發全部梳起……


    沒有劉海,沒有劉海……生意來了!


    立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程雪曼也很激動,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隻覺今日特別的好看。然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臉頰一紅,“啪”的將那鏡子扣下。


    程雪嫣正興奮著,絲毫沒有注意到異樣,隻推脫吃飽了,又客套兩句,便離開曼雪閣。


    剛走出院子,身後便飛出一串琴聲,初始竟是《丁香雪》。


    她一怔,立刻想起某個春夜,笛聲飛揚,琴音和鳴,莫非……


    隻這一會,琴聲突然急轉直下,移作另一首曲子。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或許吧,因為剛剛的《丁香雪》竟是極為高昂,完全失了原有的淒婉孤清。


    幸而是錯覺,心忽的放鬆,轉瞬一滯……


    為什麽要說是“幸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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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鈴蘭,又名君影草、山穀百合、風鈴草。各個部位有毒,特別是葉子,甚至是保存鮮花的水也會有毒。症狀:麵部潮紅,緊張易怒,頭疼,幻覺,紅斑,瞳孔放大,嘔吐,胃疼,惡心,心跳減慢,心力衰竭,昏迷,死亡——來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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