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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成之後,歐陽鋒和黃藥師向二人送出祝福,拽著略沒有眼色的豹子,藏進石室喝酒。龍和楊過各執紅燭,走進另一間石室。這間石室是楊過特意打掃出來,準備過洞房花燭夜的。經過楊過的一番布置,石桌鋪了桌布,石床上鋪墊了厚厚的被褥,簡單卻足見細心,用心。


    喝過交杯酒之後,龍單手支頤,坐在桌邊,偏頭看著楊過,過了半晌,笑道:“過兒,你要鋪床鋪到什麽時候?”


    在龍的對麵,楊過將兩塊紅綢整整齊齊鋪在石床上,不停地左右拉扯,保證床麵一絲褶皺也無,不過,看得出來,楊過的動作有些慌亂,是一遍遍故意為之,拖延時間。


    楊過聽龍調侃,搔搔頭,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床上,手肘撐著大腿,雙掌托著下巴,紅著臉道:“龍兒,我緊張。”


    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楊過聞聲,登時麵紅過耳,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龍,內含幽怨,似是再說,都這個時候,你還來笑我。


    龍拿起酒壺,走到楊過身邊,嘴角掛笑,說道:“來,多喝兩杯,壯壯膽。”


    楊過抬眼看龍,見他容顏如玉般潔白,依舊如平常一樣,血色皆無,猶若覆霜,心道:“龍兒的臉皮好像比我厚,被比下去了。”搶了酒壺,對著嘴兒悶了兩口,舔舔嘴,無奈道:“還是少喝些,要是耍起了酒瘋,我就丟大人了。”隨手將酒壺放在一旁,換成單手撐著下巴,看著龍,苦惱道:“龍兒,我的一顆心都快從腔子裏跳出來了,怦怦響。”摸著胸口,拍了拍。


    龍笑道:“你這是慫了?”


    楊過點頭,扁嘴道:“有點兒。”


    龍輕笑,挖苦道:“我記得昨天有人說,要我老老實實從了他,過兒,說這話兒的人是你嗎?還是旁人?”


    楊過瞪目,保持沉默。


    龍見楊過不說話,也不說話,笑吟吟看著楊過抓耳撓腮,一張臉上紅潮起伏,精彩紛呈。


    又過了一陣子,紅燭已經燒去了半寸。


    楊過心想,再這麽拖下去要天亮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一不做、二不休,閉著眼睛來吧,重重吐了兩口氣,覺得還不太夠,又提起酒壺悶了兩口酒,把心一橫,揚聲道:“龍兒,我來啦。”長臂伸出,將龍撲倒,壓在身下,扭動了兩下,就不動了。


    龍還是麵不改色,手掌撫了撫楊過漲紅的臉,說道:“過兒,我看你還有顧慮,咱們還是提前說清楚的好,免得以後鬧分家,那就太難看了。”


    楊過埋首在龍的脖頸間蹭了蹭,悶聲道:“我才不跟你分家。”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凝視著龍,緩緩道:“龍兒,你真的願意跟我洞房嗎?我不是不想,是怕你心裏覺得不好受,再怎麽說,咱們也都是男的,我也不說假話,我是寧可死了也不願意另一個男人壓在我身上作威作福的。”頓了頓,接著道:“我再說清楚點兒,我喜歡你,特別喜歡,但如果咱們反過來,你要壓著我,我鐵定是不願的。”


    龍推了推楊過,說道:“既然如此,咱們還像以前一樣,搭夥過日子,你睡床,我睡繩,清心寡欲,好好練功,長命百歲,行嗎?”


    楊過急道:“不行,看著更難受。”


    龍笑道:“那你想怎樣?”


    楊過長長一歎,苦著臉道:“我就是不知道,才不敢下手啊,龍兒啊,我心裏亂得很,不知道這算不算強了你。”


    龍心中一動,說道:“你又不是沒強過,一迴生,二迴熟,這迴我可沒被點了穴道。”


    楊過被說中心事,苦著臉道:“就是因為強過,我才慫。”翻身躺在龍的身側,偏頭道:“龍兒,我一想到要抱著你,我眼前、腦子裏就晃過那日花叢的情景。”說著,抓起身下的紅綢,晃了晃,接著道:“這紅綢就像是那些紅花,那些你嘔的血,我怎麽也忘不了,我害怕,要是你再嘔血可怎麽辦?”


    那時紅花坳中,楊過不懂情為何物,聽從類似本能的驅使,極力想與龍親近,甚至未動過情思綺念。在他的腦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跟龍不分開,至於脫衣、啃咬的行為,隻是想讓親近的程度更深一些,全然不懂其中含義為何。


    而現在的楊過不同了。他不再是個懵懂少年,而是個癡情的青年。他明白所思為何,所做為何。


    楊過心愛龍,疼惜龍,滿心地為龍考慮,不想龍受絲毫委屈,因此,事到臨頭,楊過膽怯了。


    龍微微沉吟,說道:“過兒,上一次的時候,我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你冒然侵犯我,當然算是強迫,我怒極、恨極、氣極,嘔血也是應該,但這迴不一樣啊,我早就答應了你的,不算強迫。”


    楊過聽龍說“怒極、恨極、氣極”六字,心頭大跳,說道:“我知道,可是”又歎了口氣,說道:“龍兒,你對我好,願意順著我,就算心裏頭難受也會答應的,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你說的。”爬到龍的身側,看著龍的臉,


    續道:“你的臉太有欺騙性了,我看不透。我若不管不顧,自己可以快活,可你呢?龍兒,你對我太好了,我有些不敢接,覺得心裏發虛,怕是一場夢。”


    龍淡淡道:“既然沒想好,今天就算了,安穩睡一覺,你什麽時候想好了,什麽時候再來。”


    楊過搖了搖頭,說道:“這也不行,今天想不明白,明天還是想不明白,時間一長,我就更慫了,現在還能憑著一股子熱血對你動手動腳,等十天半個月後,我覺得我會把你當成神仙來供著,別說親親吻吻,就是牽手都不敢了。”重新又壓在龍的身上,求道:“龍兒,你總是懂我的,一定知道我到底在擔心什麽,你給我想個法子,把這個結兒過去,好不好?**一刻值千金,我忍了一年,不容易啊。”


    龍笑吟吟道:“你這是有色心,沒色膽?”


    楊過重重點頭,“恩”了一聲,龍半天沒動靜,輕聲催促。


    龍道:“過兒,我好像知道你在擔心什麽?”


    楊過眼睛一亮,充滿期待。


    龍卻道:“可我不想告訴你。”


    楊過懊惱,問道:“為什麽?”


    龍微微一笑,得意道:“我若告訴了你,解了你的顧慮,豈不是跟將自己剝光送給你沒什麽分別?我也不想吃虧。”


    楊過知道龍是在玩笑,討好道:“好龍兒,你告訴我吧。”


    龍伸出指頭挑開楊過的頭發,歎道:“過兒,你在疑慮,我到底喜不喜歡你,對嗎?”見楊過點頭,續道:“過兒,以前的時候,我對你的喜歡確實不是情侶間的喜歡,那是師父對徒兒的關愛,兄長對兄弟的體貼,甚或父母對子女的關心,可是現在不同了。”


    楊過心頭怦然,激動道:“怎麽不同了?”全身發顫。


    龍伸臂摟著楊過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交頸擁抱,在楊過的耳邊道:“過兒,前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我到底喜不喜歡你。我修煉古墓斷情絕愛的功夫,按著師父叮囑的和我自身的體會,隻要我大動情緒,必受內功反噬。而七情之中,情愛最為傷身。若我有了情愛,功力必然要受損的。我一直沒跟你講過,剛拿到絕情丹的時候,我因為太過歡喜,內功反噬過一次。”拍了拍楊過的頭,讓他別擔心,續道:“就像是內力被從骨頭裏抽幹了一樣,一陣陣寒意從脊梁骨透出來,蔓延到四肢百骸,我真是懂了什麽叫冷到徹骨,痛徹心扉。”


    楊過接口道:“怪不得從那個時候開始,你總慫恿我去喜歡別人,你覺得你會早死,不想留我一人世上孤單。”


    龍道:“是啊,在那以前,我還抱著僥幸,心想或許沒事的,咱們這半年多來親吻、擁抱早就超了百次了,可一次也沒出過事情啊。可在那之後,我就怕了。”


    楊過心疼,柔聲道:“說些開心的吧,別提這個了。”


    龍道:“不行,得提,不提是說不明白的。”


    楊過愁眉苦臉,心道:“好好個洞房花燭夜,人家都是親親熱熱床上滾,歡樂開懷,怎麽到我這裏是這般詭異場景,變成談心大會了。”壓下心思,靜靜聽著。


    龍笑了笑,接著道:“有了那次的經曆,我就知道,古墓武功禁忌非同小可,不遵守的話,唯有死路一條。不過,我忐忑的時間不長,緊接著,蒙古來襲,咱們準備去打架了,過兒,你還記得大戰之前,你跟我說的話吧,你說,這是咱們故事,得咱們走完。你跟我說過之後,我眼前忽見一縷希望,但仍覺渺茫。等到跟金輪國師對打,咱們雙劍合璧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沒受到內功反噬。”


    楊過說道:“雙劍合璧不準的,龍兒,你別忘了,咱們雙劍合璧的時候,我是癡情郎,深情款款,你是好師父、好朋友、好兄弟,隻想著保護,跟祖師婆婆的願意有重合的地方,也有不重合的地方。”


    龍道:“別急,我還沒說完,過兒,你別忘了,絕情穀中人出現後,你去打他們了,就隻剩下我一個對付金輪,仍用的雙劍合璧,威力仍舊不凡,但我還是沒受到內功反噬啊。”


    龍、楊二人的雙劍合璧,在《玉女心經》中,稱為“玉女素心劍法”,其要旨就在於心心相印,要求二人你愛我,我愛你,因此,想要有威力,就必須有愛情纏綿的心境。龍學會了雙手左右互搏術,能夠一人施展‘玉女素心劍法’,但內中道理是一樣的。他分心二用之時,仍要謹記,左手的全真劍法和右手的玉女劍法必須如同一對情侶一樣,癡纏不已,方能有效。


    楊過於武學理解頗深,一點即透,會意道:“你想要一人用玉女素心那劍法,心裏就必得濃情蜜意,否則不能成,可事實卻讓人意外,你滿心都是癡纏愛戀了,卻沒有受到內功反噬,也就是說,咱們斷情絕愛的功夫內理變化了,練到最後,反而泡在愛情裏才好,是不是?”


    龍點頭,說道:“我想也是這樣。當年祖師婆婆雖然因為癡戀王重陽不得而鬱鬱寡歡,但她創製功夫的時候卻一直癡想與王重陽比翼雙


    飛,我猜,祖師婆婆是在無意間改了功夫法門,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楊過大喜,笑道:“祖師婆婆肯定沒料到,在她的後輩裏,能有咱們這樣一對人出現,受益匪淺。”


    龍道:“恩,過兒,我得跟你說,我一人用劍的時候,心裏頭想著的是你我,那個時候麵臨強敵,心思專注,須得雙方真心愛護,方能克敵製勝。幾招之後,我就懂了,原來我早就喜歡上你了,不過因為一直相信內功的反應,自己忽略了。”撫了撫楊過的笑臉,說道:“過兒,你不用擔心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真心要與你在一起,就算被你壓著,心裏頭也不反感。我一直不跟你講明白,其實是心裏還放不下原本命運的牽連,但今日與你拜過堂之後,不知怎的,我一下子就安穩了,什麽都不怕了,敢跟你講了。”


    楊過激動,說不出話來,隻能凝視著龍,熱淚盈眶。


    龍拍了拍楊過的胸口,笑道:“可以放心了。”


    楊過抹了抹眼淚,精神一振,手掌在胸前一抓,撕裂衣衫,笑道:“龍兒,咱們來吧。”


    正當兩人纏綿之際,歐陽鋒還在喝酒,黃藥師則在寒玉床上打坐調息,體會寶物奧妙。


    隻聽歐陽鋒突然歎氣,摟著大豹子,輕聲道:“孫子啊,隻要你大爹和二爹安全過了今晚,咱們就能高枕無憂啦。”


    豹子嗷嗚一聲,以作迴應,偷偷舔了舔酒杯,被酒水辣得吐舌頭。


    黃藥師聞聲,從打坐中醒來,扭臉見歐陽鋒愁眉苦臉,大為不解,躍下寒玉床,笑道:“這床真不錯。”


    歐陽鋒道:“那可不,坐一天,強身健體,坐兩天,百病不侵,天天坐,長命百歲。”說著,情緒又落了下來,唉聲歎氣。


    黃藥師勸道:“歐陽兄,兒子大婚,高興點兒。”


    歐陽鋒道:“剛才不是高興過了嗎?我是怕樂極生悲啊。”


    凡是入了洞房的人,管他心裏頭有沒有愛意,隻要做下了事兒,肯定是要動情動欲的。楊過盼著今日不是一兩日了,怎麽可能乖乖守身如玉,純睡覺。歐陽鋒擔心龍的內功反噬,時刻準備著救人,以防發生不測,一朝婚禮變喪禮。


    黃藥師聞言一怔,心中對歐陽鋒充滿同情,安慰道:“歐陽兄,放寬了心,這兩人是天之驕子,老天爺賞下來的寶貝,好事做過這麽多了,結果壞不了,別亂擔心。”


    歐陽鋒抬頭道:“可他們爹,我,壞事做絕啊,報應要是落到他倆身上,可怎麽辦?”悔不當初。


    黃藥師心道:“後悔也晚了呀。”不搭這句的茬兒,接著道:“歐陽兄,你坐在這兒也聽不到什麽,要不門口聽著去?保險些。”


    歐陽鋒擺擺手,說道:“還是得要臉的,真要是沒事兒,我成了什麽人了,就在這兒吧,要是真有事兒,過兒一定會大吼大鬧,兩步路的功夫,不打緊。”左右為難,抱著豹子訴苦。


    黃藥師掏掏耳朵,坐在歐陽鋒對麵,一同守著,安靜調蜂漿喝。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黃藥師續上了一根蠟燭,打個哈欠,懶洋洋道:“這都是第十根兒了,粗略算算,一宿都過去了,應該沒事了吧。”


    自斷龍石落下,正門封死,古墓裏頭跟外頭徹底隔絕,無法隨意出入查看星辰變化,日夜交替,隻能估算時辰,蒙蒙然過日子。


    歐陽鋒心弦稍鬆,躊躇片刻,說道:“藥師兄,給我看著孫子,別讓它亂跑,我去偷聽一耳朵,要是沒事兒的話,咱們也得合合眼。”說罷,將豹子往黃藥師懷裏一推,一溜煙兒,白衣鬼一樣,掠出了石室。


    黃藥師暗自好笑,伸掌重重拍著豹子的脊背,笑道:“真難為你爺爺了,這麽大歲數了,還得偷偷摸摸聽兒子牆角,老臉丟盡了呀。”


    不一會兒後,歐陽鋒迴來了,站在門口招手。


    黃藥師心中一跳,站起身來,見歐陽鋒神色還算安然,暗自放鬆,走上近前,輕聲問道:“怎麽樣?”


    歐陽鋒唿了口氣,說道:“應該是沒事兒了,藥師兄,跟我去趟廚房。”


    黃藥師“啊”一聲,問道:“餓啦?”


    歐陽鋒邊走邊道:“倆人還沒完事兒呢,我得給煮些滋補湯,我怕他倆明兒爬不起來了。你精通醫理藥物,幫我調配調配。”


    黃藥師一怔,啞然失笑,讚道:“年輕就是好,體力壯啊。”


    歐陽鋒也有了笑模樣,說道:“小的不知分寸,讓藥師兄聽笑話了。”


    黃藥師笑道:“無妨,無妨。誰沒年輕的時候,放心交給我了,保證過兒和天仙喝了之後還能再戰三百迴合。”


    歐陽鋒忍不住大笑,說道:“你這個師父,還真是認對了。”徹底放心了,與黃藥師在廚房忙碌。


    墓中人不知道,此時外頭已經是晌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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