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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輕輕“恩”了一聲。


    楊過道:“沒事。”閉口一陣子後,又喚道:“龍哥哥。”


    龍又輕輕“恩”了一聲。


    楊過還是道:“沒事、沒事。”


    楊過覺得有趣,又過了一會兒,又要開口喚“龍哥哥”,誰知還未來得及發出一個字,隻聽龍道:“過兒,覺得無聊就去睡覺,莫拿我尋開心。”


    楊過道:“龍哥哥,你真的不想跟我說說話嗎?”


    龍道:“說什麽?”


    楊過道:“隨便什麽都好,你便是隨便叫上兩嗓子,我都樂意聽。”


    龍道:“好吧,我跟你說。”


    楊過欣喜,敬候佳音。


    隻聽龍道:“過兒,從明日起,我要開始教你練習玉女心經了。”


    楊過“哦”了一聲,無奈道:“龍哥哥,我困了,先睡了。”放開了龍,走到寒玉床邊,撓撓頭,一躍而上,心道:“今年恐怕也不能好好聊天了,唉,算了!”,閉眼睡去。


    《玉女心經》的修煉著實不易,須得三步:第一步,練成古墓輕功、掌拳、暗器等各項武功;第二步,學會全真武功;第三步,再練克製全真派武功的《玉女心經》。這三步環環相扣,循序漸進,缺一不可。


    龍指著石室頂端的圖畫,對楊過道:“過兒,你的入門功夫已經學全,從今日起,咱們就要練全真武功了,你看,這些圖符就是王重陽刻下的,比全真教中眾道士所學的隻多不少。”


    楊過仰著頭觀看,厭煩道:“龍哥哥,能不能不學臭道士的武功?”


    龍道:“過兒,你別小看了王重陽,當年他可是天下第一。眼下,全真教中人看起來是一群窩囊廢,好像任誰都能欺負似的,並不是全真武功差,而是那些弟子資質太差,修煉不得要旨,無法發揮全真武功該有的威力。再者,《玉女心經》乃是全真武功的克星,你不明其中道理,如何學得明白。於此事上,不可意氣。”


    楊過點點頭,聽到龍說“那些弟子資質太差”,想到自己資質很好,心裏頭一下子舒服了不少,放下了對全真武功的芥蒂,心想:“既然如此,學學也挺好的,到時候,自己用全真武功打敗了全真教的牛鼻子,豈不是大快人心。”他越想越覺得過癮,心情再也按捺不住,嘻嘻笑了起來。


    龍看楊過神色便知他心裏想些什麽,不去管他,隻站在一旁等楊過笑完。


    楊過撓撓頭,湊近龍身旁,不好意思道:“龍哥哥,我是不是很幼稚!”


    龍道:“你還知道?”


    楊過道:“我一想到能將全真教的狗道士打趴下,打得他們打滾、求饒,我心裏就痛快,龍哥哥,等咱們功夫學成了,一起去重陽宮殺郝大通,為孫婆婆報仇好不好?”精神大振。


    這兩年,雖然龍一再讓楊過忘記仇恨,但楊過天性如此,性格極端,愛憎分明,一直感念孫婆婆關愛之情,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對郝大通的仇恨,每每想到,咬牙切齒。


    龍冷冷道:“過兒,你非要忤逆我是不是?”


    聽得“忤逆”二字,楊過心中一顫,對上龍冰冷眼光,心中打了突,登時低頭看地,不敢與龍對視。


    這些日子以來,他與龍相處亦師亦友,因著龍對他多有包容,很少對他嚴加管教,所以日漸放肆,如今,乍一看到龍如此冷峻麵容,寒冰眼神,他隻覺得畏懼不已。然而,他少年血性,武功有成,想起了往日仇恨哪裏能輕易放下。彼時,他能輕鬆答應龍不去報仇,不過是孩童心性所致,沒經過多少思量的。


    龍道:“過兒,答應我,不許想著報仇,也不許去報仇。”


    楊過垂目看著地麵,胸中一股熱氣上騰,咬著牙道:“有仇不報非君子所為。”他說得字字用力,可聞心意堅定。


    楊過習慣了龍隨和相待,驟然受到責備,心中生怨,拉不下臉麵,出言頂撞,龍又何嚐不是如此!楊過素來恭敬,對龍愛護、討好,龍驟然看到楊過如此叛逆一麵,哪怕心中明知楊過性格何樣,卻難一時接受、作出應對,隻覺得麵前這個徒兒有些陌生。


    昏暗石室之中,燭火跳動,師徒兩個相對良久,默默無言。


    稍待冷靜,楊過終究忍不得惹龍不快,隻好先放軟立場,哪知,他才一抬頭,一股溫熱液體噴灑了他滿臉、滿胸口。


    楊過腦中轟然,心中一震,想起龍說過的話:“咱們的功夫需得斷情絕愛,少喜少怒,否則,輕則傷身,重則喪命。”驚唿:“龍哥哥”,將快要倒下的龍攬在懷中,全身懼怕得顫抖不止。楊過生來孤苦,憐他、愛他之人要麽身死,要麽無影無蹤,他害怕龍會就此死去。他十分後悔與龍置氣,顫聲道:“龍哥哥,我錯了,你別死,你別死啊,我不好,我不乖,你打我、罵我,龍哥哥???”驚嚇之中,楊過竟想不到先為龍療傷,隻懂得認錯、認罰。


    龍喘了喘,緩緩道:“過??兒,帶我去孫婆婆房裏療傷。”


    楊過心中“哎呀”,心說:“是啊,是啊,我真是笨死了,著急有什麽用,療傷才是正事,真笨、真笨。”一把將龍抱起,向孫婆婆房間走去。幸虧,他身強力壯,少了許多麻煩。


    楊過將龍平放在石床上,隨即跪在床邊。


    龍勉力撐起身子,對他道:“過兒,去將墓門關上。”


    楊過道:“墓門昨天關了,到現在還沒開,龍哥哥,你快運功療傷吧。”哪裏敢離開半步。


    龍道:“過兒,你別擔心,我死不了,吐口血算不了什麽,你快去查看墓門是否關嚴,讓我心安。”


    楊過再不敢違背龍的意思,揣著惴惴不安的心,七拐八拐通過墓道去查看。


    龍看著楊過離開,深吸一口,手按胸口。此番受傷,突如其來,他的臉色已是慘白,比平日裏顏色更甚。龍自己也沒想到,他不過心中一動,竟會受到內功如此嚴重的反噬,轉念想到:“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靜/功壓製七情六欲,走的乃是逆天之路。一朝情動,便如水入油鍋,爆炸開來,難能抑製,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龍兩世為人。


    前世,他當真過得心如止水,身外無物,而這一世,在遇到楊過之後,龍身為人師,可憐幼子孤苦,悉心教導。他與楊過是師徒,也像父子、兄弟,兩人之間情意早已到了深不可測的程度,隻是各自不覺罷了。


    愛之深,關之切。


    楊過今日“忤逆”,正如好好相待的乖巧孩子,突然叛逆了父母一般,讓龍料想不到,茫然無措,這才引動功法禁製,受傷嘔血。


    想到這點,龍不禁反思自己無用,竟然讓這等微末之事弄得差點兒命喪。不過,今日之事也讓龍不得不再次重視古墓武功忌諱。


    當真厲害如此啊!


    楊過雖然不明白龍在生死之際為何在乎“墓門是否關嚴”,但依舊聽從“吩咐”到墓口查看,確定墓門嚴實,外人難入之後,匆匆折返,一路上心跳如狂,懊惱、悔恨,自責不已,暗自發誓永不違逆龍,否則必遭報應。


    趕迴之時,楊過見龍在石床上盤膝入定,運功調息,不敢弄出動靜,輕手輕腳走到床邊,跪地等待,不住地想如何讓龍原諒自己。


    一個時辰後,龍吐出一口清氣,從運功中醒來。


    楊過身子一動,仰頭喚道:“龍哥哥”,隨即低下頭去,忐忑不已。


    龍本想出言安慰,但想到自己絕不能再動情緒,隻在盯著楊過頭頂看了一會兒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過兒,我口渴了,去給我調一杯玉蜂漿。”


    龍的聲音不帶了情緒,顯得更加清脆、冷清,透著寒氣一樣。


    楊過聽得,心中一沉,點點頭應了,起身去調蜂漿。然而,他久跪不起,腿腳酸麻,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十分困難。


    龍不忍看他這個樣子,偏過頭去。


    很快,楊過又迴來了。


    楊過道:“龍哥哥。”將蜂漿水遞給龍,嘴巴張了張,還是不敢說什麽,複又跪了下來。


    蜂漿水溫熱,恰好入口,龍喝過之後,舒服了不少,身體上的寒意消退了許多。他將杯子放在床沿上,雖然隻發出輕輕一響,卻見楊過身子一顫。龍知道,楊過是怕極了,神經緊張,故而戰戰兢兢,於是道:“過兒,我無事了!”


    楊過聽龍脫離險境,心情稍鬆,隨即又是一緊,心想:“龍哥哥身體無恙,那麽,此時定要處置自己了。”擔憂片刻後,下定決心:“龍哥哥如果要趕我走,我決計不離開,一直跪著求他,求他迴心轉意。龍哥哥若罰我,我就任打任罵,絕不還手,還口。龍哥哥總是心軟的,見了我悲慘樣子定不會趕我了。”打定了主意要賣乖裝慘,隻求龍不將他趕出墓去。


    龍清楚楊過性格,知道若是直言原諒,楊過定是不信,隻會長跪不起,思忖後道:“過兒,我體力不支,借我靠一會兒。”


    楊過已徹底將龍奉若神明,當真句句都聽從,爬將起來上了石床,背對龍而坐,規規矩矩當靠板。


    龍動了動,與楊過背對背而坐。


    龍道:“我今日落得如此田地,乃咎由自取,怪不得你。早在初習武功之時,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有這個結果。所以啊,過兒,你不必自責。”


    楊過不語,心說:“唉,龍哥哥總是對我好的,趕我走之前也不要讓我心負愧疚。他是這般好,我絕不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在古墓裏頭活著,死皮賴臉也要留下,我答應過孫婆婆要照顧龍哥哥一生一世,就決不食言。龍哥哥不願意出墓,我就陪他到死。他如果死了,我還是不出去,反正石棺還有兩口空的,我正好能占一口,到時候我把斷龍石放下,外頭的人就再也不能打擾我們了。若是到了陰間,我就去祖師婆婆、祖師、孫婆婆麵前賣乖,總要龍哥哥原諒我,喜歡我,我們古墓一派人快快樂樂當鬼,一起在下頭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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