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瑤當然知道那些鄰居的想法,就算是卑鄙齷齪如她也沒辦法不在意,因為就算再厭惡,再憎恨,這都是她每天要生活的地方,她還要靠著這一家人考上大學。


    她曾經以為她的親生父母死了以後她的痛苦就此結束,她再也不用窩在那個窮鄉僻壤的農村裏,每天五點起床劈柴燒全家人的飯,洗全家人的衣服和被單,再也不用餵雞,再也不用帶她那個該死的親弟弟,再也不用蹲在飯桌旁邊吃已經冷掉的飯菜,再也不用跪在地上被她爸爸媽媽用細鞭子打,再也不用穿破爛的衣服,再也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就遭受上麵的一切。


    就在那個幹燥的冬天,她像往常一樣劈完柴在廚房的鍋裏給全家人燉湯,家裏的味精用完她便跑出去買,等迴來的時候家裏已經燒了起來。


    九歲的她站在圍牆中間的進門口,看著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星星點點的火苗躥上天空,倒映在她的瞳孔裏,像是浴火重生的蝴蝶,美得絢爛奪目。


    可即便離開了那個地方,噁心的人噁心的事依舊接連不斷,苦難從來不會結束,苦難隻會皆重而至。她越是被鄙夷,被詬病,她越變本加厲,但再痛苦也不過如此了,再難的時候她都堅持了過來這又算得了什麽?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麽?她慶幸自己那時候即便再艱苦也會每天走二十公裏去鎮上的小學讀書,沒有就此墮落在那個永無天日的深淵裏,那場大火燒光了她的噩夢,如今還有什麽能夠阻擋她?


    那個小學的老師告訴她,這個世界很美好,可大部分人都很痛苦,不是每個人都會遇見光,不是每個人都幸運,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釋然,大多數人光是好好活著都已經十分艱難了。


    而鄭明瑤就是需要好好地活著,與其自我厭棄,陷入自卑孤獨的泥潭中掙紮,不如把刀尖向外傷害別人,她受的苦已經足夠了,她隻需要再忍耐兩年,她就可以徹底地和過去告別。


    麵館裏空氣悶熱,十分吵雜,鄭明瑤口渴得直咽唾沫,汗珠大滴大滴地流著,她兩隻手都端著麵,要把這兩碗送到店外的桌子上,她在狹窄的過道裏走著,旁邊有個坐在塑料凳子上的小男孩忽然朝前伸出了腳,著急往外走的鄭明瑤正好就絆在這隻腳上,人猛地朝前倒了下去,手中的東西也砸到了地上,麵和麵湯灑了一地,碗也全碎了。


    麵館裏外的所有人都被這碎裂的聲音吸引住了,全都朝過道上看了過來,鄭明瑤趴在地上,麵湯撒到了她的衣服和褲子上,她靜默一秒之後猛然朝左後方抬頭,用冰冷的、陰狠地眼神看著那個才上小學的男孩,這種令人恐懼的眼神,男孩隻看了一眼就立刻心虛害怕地躲到了他媽媽的身後。


    「你這死丫頭在幹什麽!」吳惠連忙從裏麵出來,看著這滿地的狼藉,簡直氣瘋了,「為什麽連這點兒事兒都做不好?你就這麽有情緒嗎?還好碗沒有砸到人!」


    鄭明瑤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的麵湯。她沒有說什麽,她不需要解釋,不需要告訴吳惠告訴這裏的人她為什麽會摔倒,這裏的人,這裏的人有些什麽想法她一個也不在乎,她又蹲下身在吳惠的叱責聲中把碎掉的碗一片一片撿起來,她從小到大做過很多活兒,手心很糙不容易被割破。撿完以後她站起來,隻對著那個滿臉嫌棄的媽媽說了一句:「把這個小畜生管好。」


    說完便走到前麵的馬路邊上,把手中的碎片全扔了進去,身後傳來謾罵和吳惠道歉的聲音,鄭明瑤不想聽了,就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從身上掏出紙巾擦手擦衣服,等離麵館遠了,身上傳來一陣滴滴滴的鈴聲。


    她從校褲裏掏出一個老式直板的按鍵手機,這個手機隻要五十多塊,是維修店的老闆翻箱倒櫃給她找出來的還給她打了折,放現在都是古董了,打電話和發信息都沒問題,鄭明瑤隻有先將就著用。


    她看著來電人,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鍵,裏麵傳來陳冉著急的聲音:「小瑤你在哪裏?我剛剛去店裏沒看見你人。」


    厭惡感突然一下子湧了上來,鄭明瑤不想說一句話,直接把電話掛斷,正要繼續往前走,身後就傳來陳冉大聲的叫喊:「小瑤你等等我!」


    鄭明瑤還沒來得及跑,陳冉一下子就追了上來,她喘著氣站到她的麵前,又急又擔憂地道:「小瑤你還好嗎?姓周的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鄭明瑤沒說話,陳冉看見了她身上的狼藉,一下子抓住了她的雙臂,激動道:「這是不是周梓瑛那個人渣幹的?」


    鄭明瑤徹底煩了,甩開陳冉的手,冷冷地道:「陳冉,你不要以為你幫了我我們的關係就變了。」


    陳冉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道:「是你說的……幫了你之後就和我重新做朋友……」


    「騙你的你也信?你怎麽這麽天真?」鄭明瑤滿臉都是毫不遮掩的嘲諷,「你知道我為了騙你忍得有多辛苦嗎?噁心的同性戀。」


    聽到最後幾個字,她的雙眸逐漸暗淡了下去,張開嘴輕輕地道:「對不起……」


    鄭明瑤看著她,語氣裏滿是厭惡,「這是最後一次了陳冉,以後都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想每天都在學校門口看見你,我也不想在二區看見你,你真的很煩人很噁心,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糾纏。」


    說完她掠過陳冉就要往前走,陳冉突然一下從後麵抱住了鄭明瑤,她把頭死死地靠在鄭明瑤的背上,滿臉的驚恐,「不要啊小瑤……你可以罵我你也可以打我,無論你怎麽對我我都能接受……但是……但是不要不理我,不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不要我不要小瑤……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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