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狸腳下略微停頓,小太監悄然無聲的退出盤龍殿。


    夜色下,鳳輕拂,簷下的燈籠輕晃著,彰顯著殿內的空氣十分安寧靜謐。


    男人坐在台階上,形單影隻,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隻有那雙墨眸像無底的幽潭,正沉沉的看著她。


    楚狸站在七八米開外。


    二人之間隔得不遠,但她舉足不定,不太敢上前,


    “我去母妃那裏了。”


    “去了一整日?”


    “母妃留我吃晚飯。”


    男人沒有說話,直分毫不移的看著她。


    一時,楚狸竟分不清他眼中到底是質問,探究,還是詢問?


    濃烈的酒味隨風起。


    有些嗆鼻。


    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印象中,他克製又沉穩,理智有分寸,從不會做超出掌控的事,更別提醉意熏熏的危險狀態。


    楚狸輕捏指尖,二人之間不知有多久的沉寂,方才開口:


    “你……酒多傷身。”


    “我若死了,你便該寬心了。”


    他說這話什麽意思?


    從始至終,她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卻一次次被迫卷入紛爭之中,被迫選擇,被迫分離,被迫危機。


    如果可以,她隻願一切安好,事是,人也是。


    “小九。”


    他揚起手臂,褶皺的袖袍簌簌拂著地麵,眼中醉意更濃,“過來。”


    楚狸抿唇,緩緩走過去。


    在還有三四步距離時,被男人拉過去,抱住她的腰,頭靠在她的腰身上,“小九。”


    喃喃的聲音沉醉又迷離,


    “我夢到你走了,我很難過,不停的麻醉自己,希望醒來時,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幸好。


    幸好她還在。


    深深唿吸著她身上的熟悉氣息,汲取片刻暫短的心安。


    楚狸啞然的張開嘴角,久久沒發出半個字的聲音。


    到底該怎麽與他說?


    過剛易折,過於偏執最後隻會傷了自己,拓跋明月才是他該珍惜的人,他怎麽就不明白?


    “若有一日,你會離開我嗎?”


    說完,似乎連自己都覺得好笑,胸腔悶悶的溢出笑聲來,


    “嗬……嗬嗬,在我的夢裏,你走得好快,走得好遠,我無論如何都叫不住你。”


    “你扔下了我,好絕情。”


    “小九,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得到你?”


    他已經用盡所有的辦法,該給的,該上心的,事事親力親為,


    “我該怎麽做……你到底想要什麽?小九,你告訴我。”


    他搖晃著她,“啊,你告訴我!”


    楚狸抿緊嘴角,身體晃動著,看著男人滿身酒味,醉意濃濃,眼角卻浸著水漬,分不清是哭還是笑的樣子,心裏並不好受,


    “五哥,你喝醉了。”


    “我好累,好累啊。”


    楚夜離抱緊她,就像抓住唯一的救贖,“從小,我便失去父母,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殺死,家人,族人,所有人……我就像是被上天拋棄一般,被遺忘的苟活著。”


    “小九,我是不是不該活在這世上?”


    為什麽所有人都拋棄了他。


    上天不公。


    楚狸猶疑的伸出手,輕拍他的後背,“你擁有很多東西。”


    “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年少時的遺憾,終將困其一生。”


    他唯一想要的,不過是她,可她總是虛無縹緲,若即若離,哪怕近在眼前,也抓不住。


    他好害怕,每日都生活在不安與惶恐之中。


    好似秋後問斬的人,脖子上懸著一把長刀,戰戰兢兢的等待著它時刻落下。


    “小九,你救救我。”


    他緊緊地抱著她,慌張無措,“你救救我吧……”


    楚狸藏著眼底的苦澀。


    不同的路,走到底也走不通。


    不對的人,及時止損才是挽救。


    她若救他,誰又來救她?


    “五哥,你喝醉了。”


    從前,他從未與她說這樣的話。


    許是真的醉了,楚夜離靠在楚狸身上,喃喃著、喃喃著,便昏沉的不省人事了。


    夜涼,風起。


    楚狸一個人撐不動他,叫來小太監,合力將人扶到床榻上。


    低聲吩咐:“讓禦膳房煮了醒酒茶。”


    “哎。”


    小太監低低的應了一聲,踮著腳尖,輕輕的退出廂房。


    楚狸坐在床沿,帕子浸濕了水,擰幹了,擦著男人手上、臉上的汙垢。


    “小九……”


    楚夜離眼瞼跳動,潛意識裏喚著,“小九……”


    楚狸抿唇,帕子放進水盆裏,洗幹淨手後,給他掖好被子,指尖拂過他的袖袍時,摸到一塊冰冷的硬物。


    她眸光微深,看向昏睡到不知事的男人。


    “五哥?”


    他醉的不輕,一身酒味濃的嗆鼻子。


    “五哥?”


    喚了幾聲,未果,她指尖緩緩摸向他袖中的令牌。


    殷王的鐵血衛!


    如此重要的一支軍隊,他果然帶在身上。


    迅速將令牌揣入袖中,並摸出另一塊一模一樣的令牌,放迴男人身上。


    “謝小姐,醒酒茶煮好了。”


    楚狸不動聲色的掩著袖口,坐直了身,“端過來。”


    “是。”


    小太監恭敬上前。


    喂了醒酒茶,半夜竟發了低燒,吐了起來,楚狸一直守到下半夜,天快擦亮時,才離開。


    黎明時分最是寂靜無人,楚狸迅速尋了一趟楚傲天:


    “將這塊令牌拿給秦牧羽。”


    “不在話下!”


    楚傲天馬上去。


    二人的會麵不超過三句話功夫,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楚狸便折了迴去,在盤龍殿外與拓跋明月相撞。


    “謝小姐,好早。”


    因楚狸教了她一點‘爭搶’的道理,拓跋明月嚐到了甜頭,對楚狸的態度不禁好了許多。


    楚狸一笑:“公主也很早。”


    拓跋明月走來,“聽下麵的人說,你照顧了夜離哥哥一夜。”


    楚狸道:


    “他喝醉了,又發了燒,我也是迫不得已,若公主在意,不如想個法子,把他騙迴南蠻去?”


    拓跋明月一聽這話笑了:


    “他一心立你為後,你卻要把他推給我?”


    “我知道你是真心愛他,這世間的真心難得可貴,我也希望你們能有結果。”


    楚狸說完,看了一眼盤龍殿,便提步離去。


    拓跋明月唇角的笑意緩緩凝起。


    楚狸,你竟如此大方。


    可楚夜離是個偏執的人,我又何嚐不想與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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