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坐正了幾分,“傳他進來。”


    “是。”


    很快,王德福領著楚西淩進來。


    來時,他快速掃了眼陸昭陽,方上前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三皇子。”


    楚皇的手搭在扶手上,“三皇子妃還未安葬,你進宮是有什麽事嗎?”


    楚西淩低頭答話:


    “喪儀繁忙,兒臣身子不適,去太醫院拿了藥,原本準備出宮,聽說了四弟的事……四弟糊塗,他竟對九弟……”


    說來,他惋惜的搖了搖頭。


    楚皇看著他,“讓他去邊關吃吃苦頭,並不是什麽壞事,倒是你,要好好注意身體,都去太醫院拿了什麽藥?”


    楚西淩道:


    “張禦醫開了安神、補氣的方子。”


    “朕看你臉色不佳,三皇子妃的事,你也不要過度傷心了。”


    聞言,楚西淩眸色微暗,眼角逐漸紅了一許。


    新婚喪妻,令人憐憫。


    楚皇原本很疼惜這個孩子,為了安撫他,還將重陽祭祀這麽重要的事交給他辦,卻在聽聞楚狸所說的那些話後……


    這些皇子,隻怕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楚皇開口:


    “朕見你實在思念三皇子妃,又身體不適,朕於心不忍,思慮過後,重陽祭祀的事還是交給六皇子去辦吧。”


    楚西淩身體微不可查的一怔,眼底隱晦的滑過什麽:


    “父皇……”


    “這樣,你正好能安心的操辦喪儀了。”


    楚西淩抿嘴,他知曉父皇的脾性,一旦決定的事,任何人都改變不了他的主意。


    隻怕是楚皓月的事,影響到了他。


    眸色暗閃,忽然道:“父皇,依兒臣之見,不如交給小九辦。”


    楚皇微訝:“給小九?”


    可按照九個皇子,一年輪一次的規則,今年該輪到六皇子。


    “是。”


    楚西淩有條不紊的解釋道:“往年重陽祭祀,兒臣與皇兄、皇弟們都輪到過,唯有小九當年太年幼了,如今‘他’剛過束發之年,正是能挑起這份擔子的時候。”


    “況且,主持重陽祭祀,六弟都輪到兩次了,九弟卻一次都未曾,今年讓九弟操辦,想必六弟也不會有意見。”


    楚皇聽著他的話,仔細一想,確有幾分道理。


    確實。


    小九如今也長大了,是時候該好好鍛煉了。


    “那便交給小九辦。”


    楚西淩拱手:“父皇英明!”


    -


    “你說什麽?!”


    眼線傳來消息,六皇子頓時坐不住的拍桌而起,“重陽祭禮,如此重要的節事,父皇念及三皇兄新婚喪妻,給他操辦也就罷了,如今,就連楚狸也敢跳到我頭上耀武揚威!”


    士可忍,孰不可忍。


    太可惡了!


    二皇子道:“按照輪流的方式,今年分明輪到六弟主持操辦,卻不想父皇如此偏愛九弟,絲毫不在意六弟的感受。”


    他的話如同火上澆油。


    六皇子更氣了。


    楚淵池眸色沉穩,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監,“究竟是怎麽迴事,你且一一道來。”


    小太監緩緩說來:


    “皇上原本將祭禮的事交給三皇子辦,可三皇子還要操辦三皇子妃的喪儀,分身乏力,便向皇上舉薦了九皇子。”


    二皇子道:


    “九弟向來不沾朝政之事,也不參與權謀之爭,這些年來我一直未將‘他’的舉動放在心上,不成想,‘他’竟然跟三皇兄是一夥的。”


    六皇子拍桌:


    “真看不出來,‘他’還有這樣的謀算!”


    他們都小瞧楚狸了!


    一時大意,讓‘他’得意了。


    二皇子歎了一聲,又道:“九弟若懂事,自然該將這樁事交還給六弟辦,可……”


    “夠了。”


    楚淵池抬眸,打斷二人的話。


    是也好,非也罷。


    “既是皇上之意,不必再提,許是皇上隻想讓小九鍛煉一番而已。”


    “大皇兄就此算了?憑什麽拿六弟的差事,讓九弟鍛煉?”二皇子質疑。


    楚淵池揚聲,壓下此事:


    “若不滿,去跟父皇說,背後議論解決不了問題。”


    二皇子頓時噤聲了。


    “小六,你也是,今日出了這扇門,便不許再提此事了。”


    六皇子抿了抿嘴,好半晌後,才不情不願的唔噥一聲:


    “知道了。”


    “行了,都散了吧。”楚淵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般沉靜內斂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麽。


    二人離去。


    路上。


    二皇子道:“六弟難道就此算了?”


    六皇子側頭看向他,“大哥不是說別再提麽?”


    二皇子微微一笑,溫和的眼底泛著虛偽之色:


    “大皇子身為父皇的長子,大臣們全都對他寄予厚望,他自然該穩重收斂,可六弟與大皇兄一母同出,楚狸今日敢挑釁你的威嚴,明日就敢挑釁大皇兄。”


    “‘他’今日爭得是主持重陽祭禮,明日,說不定就要與大皇兄爭皇位了。”


    六皇子聞言,剛剛平複的怒火被再度激了起來。


    他為人衝動,打小在大皇子的保護之下長大,性子自然也驕縱莽撞了些。


    好你個楚狸!


    以前,你不聲不響,從未引起任何注意,現在卻膽大妄為,敢跟我爭東西!


    找死!


    好大的狗膽!


    “大哥仁慈,處處忍讓,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他’!”


    走著瞧吧!


    -


    昭蘭殿。


    日升月落,又是一日。


    “主兒,您這傷得好好養著,千萬別碰水,當心留疤了。”苟八彎著腰,小心翼翼的為楚狸換藥。


    左手小臂上,匕首劃出一道長長的傷痕。


    不深,但很長,故而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是她自己劃的。


    是輕是重,她心裏有數。


    楚狸看向窗外的高牆,四四方方的天,“四皇子應該動身了吧?”


    苟八道:“辰時,他便離京了。”


    此去千裏,無召不得迴京,下次再見還不知是什麽時候。


    迴想昨日,她拿起匕首往手臂上紮……


    是她弄走了楚皓月。


    還順帶揭發了楚西淩。


    從選擇這條路時,她便迴不了頭了,況且,也隻有這條路,能完成她想做的事情。


    門外。


    暖玉走來,“主兒,三皇子來看望您。”


    三皇子與四皇子向來交好,二人是一夥的,眼下四皇子離京,他又豈會真心來看望她?


    原本不想見,但想了想,還是道:


    “讓他進來吧。”


    苟八快速包紮好,退到一旁,楚狸輕撫著小臂上包裹的紗布,看向走進來的男人。


    “三皇兄。”


    楚西淩身著一襲淡紫色的朝服,看樣子是剛剛下朝,便往她這邊趕,那張臉龐依舊是溫潤無雙,笑起來時眸子盈盈的,裏麵好像裝著陽光。


    “九弟,聽聞你受傷,可有好些了?”


    “多謝三皇兄掛念,皮肉之傷,不打緊。”


    楚西淩手裏提著一袋藥,交給苟八,“此乃太醫院開的方子,待傷口結痂後,碾碎了日日塗抹,祛疤效用最好。”


    苟八雙手接過。


    “多謝三皇兄。”


    楚西淩走到她身旁,折腰坐下,“父皇讓你主持重陽祭禮,還有半個月時間,九弟還是要盡快養好身體,才能不負父皇重望。”


    這件事,楚狸昨夜便知道了。


    楚皇旨意已下,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父皇也是心疼三皇兄,怕你忙不過來,才會把這樁差事扔給我,說來,父皇還是偏愛三皇兄些。”


    兄弟二人言談之間,掛著笑,卻四兩撥千斤的過了幾個迴合。


    楚狸以前從沒發現,楚西淩是個那麽能隱忍的人,事已至此,他的臉上竟不見絲毫怒容。


    甚至,還從袖中取出了一隻竹卷,道:


    “這是往年重陽祭禮的安排流程,以及需要注重的事項,我都一一總結標記好了,想必對九弟會有助益。”


    他留下此物,又道了幾句關心的話,便離開了。


    楚狸看著桌上的竹卷,眸色複雜。


    苟八笑道:“三皇子真是個寬厚大度的人。”


    是嗎?


    他的幕僚四皇子被遣走,他的重陽祭禮被奪去,恐怕連三皇子妃的真正死因,皇上也開始懷疑了……這種狀態下,他還能如此溫和如初,不得不說,他心中的沉穩,非一般人能比。


    “你退下吧,我休息會兒。”


    “是。”


    楚狸拿起桌上的竹卷,拆開係帶,卷著滾開來,卻又聽到腳步聲。


    “又有什麽事?”


    以為是苟八,下意識抬頭看去,卻是一道矜貴的身影,男人走來時,那自帶的氣場隨行而至,她的宮殿已完全成為他的主場。


    她往外瞄了一眼。


    為何無人通報?


    “在看什麽?”楚棣遲坐在她身旁,甚是自來熟。


    楚狸抿了抿嘴,“重陽祭禮的禮儀章程。”


    末了,又補一句:


    “三皇兄給的。”


    “哦?”他慵懶的側坐著身子,手肘撐著扶手,懶洋洋的托著下顎,“他給的東西,也敢信?”


    楚狸道:


    “自然不敢輕信,可我又怕什麽,即便出了事,不是有皇叔為我兜底麽?”


    男人眸底的神色沉了幾分,唇角的笑意也涼了:


    “你這是在怨懟本王?”


    她低下頭:“不敢。”


    男人指腹微冷,卻強硬有力的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扭了過來,卻見她垂著眸子,沒有看他。


    都這般了,還敢說沒有怨他?


    “不是本王將你拉進來的,楚狸,一碼歸一碼,動你的腦子好好想想。”


    楚狸知道。


    她不蠢。


    沒有他插手,她也逃不出這些明裏暗裏的算計,隻是唯一不同的是狀態與立場的變化:


    她從以前的明哲保身,變成了他手裏的棋。


    他想做的事,那些不能見光的事,統統能通過她的手去完成。


    七皇子廢了,四皇子走了,三皇子被猜忌,五皇子身患腿疾,一直住在宮外,八皇子是個不爭不搶的,眼下,便隻剩大皇子二皇子與六皇子了。


    “皇叔是來做什麽的?”


    “看看你。”


    她驚訝的看著他。


    “不信?”楚棣遲眼角懶懶的一掀,忽然捏著她的下巴,探身上前,淺啄一口。


    “你——”


    她如驚弓之鳥,馬上退開,下意識看向門外。


    那做賊心虛般的樣子,竟有幾分好笑。


    他笑起來時,眼角的寒意化開幾分,冷冽好看:“我們好像在偷情。”


    “不過,也不用忍耐太久,待你坐上皇位,我們便能見光了。”


    楚狸抿唇。


    奪得皇位後,也不會放過她的意思?


    可他想要的東西不就是皇位嗎?


    看著男人勝券在握的姿態,她張了張嘴:“有朝一日,我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賜死你。”


    楚棣遲作笑:“是嗎?”


    小東西。


    人不大,口氣不小。


    “可你犯了大忌。”


    “什麽大忌?”


    “第一,事成之前,不該將自己的真實目的公之於眾,隻會叫人提前防備,留下後手。”


    他探過身來,極其沉冽的烏木沉香幾乎要灌滿了她。


    “第二。”


    她後仰身子,緊緊貼著椅背,“什、什麽?”


    他盯著她,“第二,你都要賜死本王了,那臨死前,自然是該盡歡了。”


    “你……唔!”


    男人的俊臉在眼前陡然放大,那雙侵略性極強的眸子似乎要把她吸進去。


    想推開他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掌握住,十指相扣揚過頭頂,一覽無餘的親近芳澤。


    闖入,攫取,占有。


    “主兒,秦少將軍來了。”暖玉的聲音不合時宜傳進來。


    楚狸身體微僵,掙著手腕要推開他。


    他深深攫取了數息,在她的掙紮到了某個程度時,狠狠咬了口她的唇角,這才鬆了手。


    楚狸捂著嘴角,怒目瞪著他。


    他竟然咬她!


    楚棣遲挑眉,似乎在問:那又如何?


    雄性動物的天性,對自己的地盤有極強的占有欲,會留下專屬於自己的標識,任何強闖的其他雄性,都是侵略對象。


    “皇叔該走了!”


    楚棣遲悠然直起身,“打擾到你們說悄悄話了?”


    “我跟秦少將軍光明磊落,隻有某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猜忌。”


    楚棣遲會意,轉身朝著內室走去。


    楚狸微怔:“你去內室作甚?”


    “藏起來,聽聽你們都說什麽。”


    “你!”


    “你們光明磊落,所說的話,旁人自然是能聽的,況且,本王是小人,做出這種竊聽之事,似乎也沒什麽好驚訝的吧?”


    說完,在楚狸錯愕的眼神下,悠閑自得的進了內室,藏在屏風後。


    不是。


    偷聽之舉,他就這麽理直氣壯?


    不,理不直,氣也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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